洗澡

今天，父亲母亲要洗澡。

父亲母亲洗澡是大事件。

对于每一个91岁高龄的老人来说，洗澡都是大事件。

何况母亲还有阿尔海默症。很多人都误会阿尔海默症就是健忘症。

其实不是的。

比起“健忘”，它要可怕得多。

那个世界上和你最亲近的人就在那里，而你却无法靠近她的心灵；她不断地索取、真实地痛苦着、同时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你、在你的任何一个软肋精准地伤害你。

她像个孩子一样地依赖你的帮助，你无法漠视她，但是好言好语、恶言恶语、温声软语、疾言厉语，无论哪一种语言都无法被她听见——她不是健忘，是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你了。

母亲上厕所，是不会冲水的，她固执地认为这样非常浪费，她会一直催促卧床的父亲也去上厕所，然后由父亲冲水。

所以，我家卫生重点是主卧的厕所，感谢84消毒液，兑水擦拭，万种污渍尽消！

母亲洗澡，父亲需要在浴帘后全程陪站，父亲卧床后，这个位置就换成了我。

母亲不会调节水温，却非常执着地节约用水，她洗澡，要将水龙头不断地开开关关。

父亲劝说了无数次，“我给你调好了，你不要关水啊……”母亲总是应声就把龙头关掉，然后呛声道：

“那可不行！那样浪费水！”

然后一个劲儿地叫父亲：“你不要走啊！你就站在那里啊！”即使父亲到了后来已经站不稳了，她还是固执地为了省一点水，让父亲全程陪站。

上次母亲洗完澡，我让她披上浴巾坐到床上在擦干，母亲完全不听，以一个杂技般的动作擦脚，还鄙夷地对我说：“那怎么可以，某某会看我的！”

某某就是杨先生。

我的天哪！

我家杨先生是位礼仪完美的绅士好吗！

再说了，91岁的岳母大人，也没有哪位男士会想看吧……

母亲的腿肌肉严重萎缩，只剩两根细细的麻秆，她一边擦脚，一边颤抖，我当时看得心肝乱颤、急得团团转，生怕她摔倒。

我好不容易帮母亲擦干身体、穿上内裤，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就赶紧回到收拾浴室、洗她换下来的衣服。

我在浴室听见母亲一直在说我的坏话，父亲不搭理她，她仍然不停抱怨，说我多么大声地和她说话，非说她会摔倒啥的。

我在浴室忙，只当没有听见，只听“咕咚”一声，然后父亲一叠声地喊我，我赶忙跑去卧室，母亲竟然摔倒在地上了！

我简直是魂飞魄散，又不敢使大力去扶，母女俩较了半天劲儿，我才把母亲扶到床上，母亲的内裤已经脱下来一条腿，父亲的几条内裤扔了一床。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定要脱掉我帮她穿好的内裤，换上父亲的呢？

今天，又到了母亲洗澡的日子。

大事件啊，我严阵以待！

父母睡觉之后我们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