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门外雷子也在叫我,我冲程姨一笑,说,“那我就出去了啊。您别着急,慢慢收拾,我叫雷子把最漂亮的烟花先留着,等您出来了再放。”
程姨连声说好好好,把我往外推。
走出厨房,来到院里一看,雷子已经把我们买回的烟花悉数摆了出来。雷子奶奶坐在堂屋的屋檐下,身上搭着一张毛毯,堂屋的灯光和檐下的红灯笼打出的光,都暖暖地洒在她身上,看起来十分安详。
见我出来了,雷子奶奶招呼我说,“薇薇,你快来。”
我搬了根小凳子过去坐她旁边。
老太太指着院子里跑来跑去摆放烟花的雷子对我说,“你看他,高兴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以前寻思他从小爱看书,该是爱安静,现在想,我大概是错了。可惜这么多年,都让他安安静静陪我过年,可把这孩子憋坏了吧。”
我本来揶揄地想,可不就是憋坏了嘛,都憋弯了,却又想起买烟花回来的路上,雷子嘟囔的那番话,心里莫名又有点酸楚起来。
“他是爱安静,有时候却也挺疯的。”我说,“我们常去看话剧,电影,但他也是他们单位业余球队的头号候补队员呢。”
虽然万年不上一次场。这句话被我硬生生留在了喉咙处。要不说不想做人呐,做人是真难呀。
“是吗?”老太太表示很惊讶,“我一直觉得我这孙子是静若处子,内敛有余,奔放不足,没想到还能动若脱兔,哈哈,好,好,多跑动跑动,多锻炼锻炼总是好的。”
我被老太太逗笑了。雷子见我们有说有笑,跑过来问道,“你们在讲我什么糗事吗?笑得这么开心。”
我嘴上说哪有,站起身来给他拢了拢帽子,捂住耳朵。晚上有点风,感觉比白天要冷许多。
装贤惠会上瘾啊妈蛋。我心里鄙夷地啐了自己一口。
奶奶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光笑不说话,灯光下的脸上满是宠爱。
我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能让老人家高兴高兴,我这么卖力地演出还是有意义的。
扭头看了看一旁没摆完的烟花,我对雷子说,“那两支最漂亮的礼花炮留着最后放吧。”
“嗯,好。现在开始点吗?”雷子问我,扭头又问老太太,“奶奶你要不要进屋里头去?放烟花的时候火药味呛鼻,声音也吵。”
“不用,我就坐这檐下看你们放。”老太太说,“我这一辈子都没怎么热闹过,再不好好看一次烟花,怕是以后机会也不多了。”
“哪里会。您要是喜欢看,以后我和薇薇年年都回来陪您放。”雷子柔声说,俯下身帮老太太掖了掖毛毯。
“嗯,您喜欢看,以后我们就年年都放。”我也赶紧表态,宽她的心,“我们甚至元宵节就可以再放。”
“你们都是好孩子。”老太太很高兴,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来,给你们发压岁钱,压岁压岁,压住年岁,来年平安。”
我没想到二十啷当岁了还能有压岁红包可收,本来心里的贪财小人是一阵喜出望外,突然想起自己是冒牌女友,惊喜变成讪讪,看了雷子一眼,不好意思伸手收。
雷子弯下腰把两个红包都接了过来,塞了一个到我手里。“来,别不好意思,奶奶给的,就拿着。奶奶小金库很充足的。是不是呀,奶奶?”
老太太笑了,拍了一下雷子的头,亲昵地骂道,“你呀,就知道拿奶奶消遣。”
“拿着吧,不要嫌少,奶奶就图个吉利开心。”雷子奶奶捏了捏我的手。
“谢谢奶奶!”我将红包捏在手里,感觉还挺厚实。心想,返程以后还给雷子罢,说好的租金一毛不能少,但这种带着老人情感的钱,我这个假孙媳不能真拿。
雷子摸出一个打火机,跑去点燃了第一枚烟花。
伴随着一声声急促清脆的响声,一朵朵璀璨缤纷的烟花划破冬夜的寒冷,在深黑幽远的夜空之上依次绚烂绽放,明亮照人,然后转瞬即消失了踪迹,无处可寻。
我坐在雷子奶奶的旁边,手被她清瘦而干燥的手掌轻轻握着,头靠在她搭着毛毯的腿上,望着明明暗暗的深邃夜空,一时间思绪万千,竟然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感。
我说过,我在雷子家度过的这个春节,前半截可以说是十分舒适和乐的。
吃有程姨每天变着法儿做菜,看有雷子奶奶一书屋各种版本的新旧书籍,玩有雷子陪着动不动去5A级风景区徒个步,聊有雷子奶奶这样一个有着三十多年教龄的中学文史老师引经据典,谈古论今。
感觉我既往二十多年的生涯中,就没有过这么完美的假期。
如果没有后来那两天急转直下的那些剧情的话。
这一趟回来,我和雷子本来是打算呆到初四返程回北京。一直以来我们也是这么告诉雷子奶奶和程姨的。我们甚至机票都早就订好了。
但是雷子奶奶初三晚上旧疾复发,被连夜送进了抢救室,到天明的时候,病情虽然暂时稳住了,但雷子却不肯按计划离家了。
我一方面作为“准孙媳”不好有难临头独自飞,一方面也真心牵挂老太太的情况,便也决定留下来再呆上两天。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雷子后,雷子在奶奶的病房里,握了握我的手。
“谢谢你,大薇。”他沙着嗓子说,“这个时候你肯留下来,真的太感谢。”
我刚想说两句话来冲淡一下这凝重的气氛,握在雷子手里的手却突然被松开。
我感觉到雷子的身形明显地一僵。
病房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挺拔修长,面容沉郁疲惫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蓝相间的加厚冲锋衣,带着两个行李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你,回来了?”雷子对门口的人说,声音竟然有一丝不易觉察地微颤。
“呃,我以为,你已经回B市了。我妈说过你今天返程……”那人一边操着一口好听的男中音说,一边把两箱行李拎进来轻轻地靠墙放好。
“罗老师怎么样了?”那人望向病床上躺着的雷子奶奶,关切地问。
老太太被折腾了一宿,刚昏昏沉沉地睡着。
“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看到老太太虚弱得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来人有些懊悔和自责,“我不该……”
他突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这才意识到房间内还有一个人,瞬间收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哦,我来介绍一下,”雷子也仿佛猛地醒悟过来,“这是戴薇,我……朋友,戴薇,这是唐炎,程姨的儿子。”
程姨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程姨不是说她儿子今年不回来过年了吗,这春节都过了一大半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而且,等等,刚才雷子是怎么介绍我的?朋友?我?正确的官方介绍,我的身份不应该是——女朋友吗?
我脑子里有点发懵。
但是关键时刻,我想起琳达专家曾经说过,不管是遇到前男友的现女友,还是现男友的前女友,都一定要保持母仪天下的微笑不变,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此理论应该也适用于与“现男友”的好基友狭路相逢的场合吧。
于是我心里虽然有十万个为什么挤做一团,但脸上却还是赶紧调动所有的神经和肌肉,绽开一朵端庄典雅的微笑,嘴里也礼貌地冲那人打招呼道,“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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