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生前已经同意捐赠了,请您尊重她的决定。”看着眼前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的小光母亲,我有些着急却又心痛地说到。
“不,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我女儿她生前那么爱美,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死后脸上有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况且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最美的地方就是眼睛,怎么可能同意你们去挖开他们。一定是你们骗我的,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动我女儿一下。”
看着眼前这位哭得歇斯底里的母亲,即使是早见惯了生死离别的我,也难免感到悲伤,可实在是不能耽搁了。若是再这样拉扯下去,等待小光眼角膜的另外一位病人就再也没有可能重见阳光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小光已经走了,如果小光的眼角膜能够救助另一位病人……”“那你怎么不让你的亲人去捐,去挖你亲人的眼睛”
我的话被小光母亲打断,顿时哑口无言。或许是我真的没有站在这位刚刚失去女儿母亲的立场上去思考吧。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像一个是强迫人的恶霸。于是我不再说话劝她。可虽然如此,我心里还是很着急,那是另一个人后半生全部的希望啊。
这时,我的助手小郭突然跑了进来。“刘医生,小光的父亲已经同意捐献并且签了字,还说……”小郭看了一眼那位虚弱站立的母亲“还说她太太也同意了。”
听到这句话,我没有一刻犹豫,赶忙消毒做准备上手术台。手术非常顺利,我想,好好恢复,不就这个病人就可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了。
走出手术室,我看到小光的母亲双手捂着脸,瘫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声音也因为一直哭泣而变得沙哑。“我的小光,她才十九岁,十九岁呀,我的小光,……”
我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照片。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很孤独,穷孑一身,了无牵挂,我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如今已经三十二岁的我,既无家庭亦无亲人,朋友虽多,却无挚交。我不过是在一个人行走。
小光母亲的那句“你怎么不去挖你亲人的眼睛?”,让我再一次陷进无尽的悲伤。因为3个月前,一个阴雨缠绵的天气,我就站在了小光母亲的位置上。
十三岁的时候,一场车祸让“我们仨”不再完整,父亲走了,只剩下了我和柔弱的母亲。而就在3个月前母亲也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小光走时的那个手术室里。但我的身份却不是家属更不是女儿,而是医生,一个即将做眼角膜捐赠移植手术的医生。
那场手术像往常我做过的所有手术一样顺利,也许不一样的只是在我手术刀下的人是我的母亲,也许不一样的是这世间仅剩下我了。
一年前的时候,59岁的母亲查出了乳腺癌晚期,医生说可能只剩下六个月左右的时间了。我不知改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就像是经历了莫大悲痛后的人不会再哀伤了一样。
而母亲却很是安然地对我说,这下我可以去找你父亲了。我走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女孩子不要事事好强了,遇见合适的人就结婚吧。妈妈对不起你,过早的走了。本来还想着能看到你成家,让我能含饴弄孙的那一天呢。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那么平静地对我说,她要死了,要我照顾好自己。自从父亲走后,我对周围的人或事都不是很在乎,可是只有她,是我的全世界,或许是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了。但是,她怎么能轻易地对我说她也要走了,那样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跑到医院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向空气倾倒着我的哀伤。作为一个医生,我比谁都知道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逃脱的结局。可这次是我的母亲,是与我温暖相依的母亲,我怎么也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但又必须接受,生而为人的无奈。
大哭了一场后,我回去找到了母亲。她坐在医院草坪的长椅上,薄薄的阳光放大了她身上那种柔和又宁静的气质。此时从身后逐渐走近她的我,才发下原来母亲头顶已经有了白发,她的肩膀也变得很是瘦弱,早已不是我十三岁时可以随时依靠的港湾。
我对她说,癌症晚期也是可以康复的,绝对不能放弃。母亲只是说好。或许我们真的相信可以康复,或许我们只是在给彼此互相慰藉,但我们都选择了坚持与面对。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痛苦的化疗和放疗,可是无论多难过,我总是能的看到母亲脸上温暖的笑。好像是在给我打气一样,仿佛生病的那个人是我。
渐渐地,母亲挨过了七个月,我们也越来越看得到希望的存在。
直到3个月前的一天,我推着母亲在外面散步时,她突然对我说,“等我死后,把我的眼角膜捐了吧。”我推着她的手骤然停了下来,虽然我是眼科医生,知道眼角膜捐献的意义,可是……“到时,由女儿来给我做手术好不好?”
母亲握着我的手将我从她的身后拉到身前,我弯着腰看着她,她的那只瘦得像是只剩下了骨头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脸,好像是要把它永远记住。
“死后,给我捐献了眼角膜吧,这样除了你,我至少还有一件东西在世间,我还是能看得到你,即使我不在了,也能一直看到你,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你。”
“别想那么多,你一定可以康复的,要捐至少也得再等个二三十年”可是我心里却非常害怕它真的变成了现实,可笑的是,这个现实来得这么快。
一个星期后,我就在手术台上见到了母亲。
如今的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母亲的照片,眼泪又一次不经意间滑出眼眶。
我又想她了,于是我忍不住又去找了那个受捐者。我知道他的联系方式,那是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和我住在一个城市,他极其热爱绘画。以前虽然他看不见,但他一直在用画画的方式描绘着他心中的世界。如今他能看见了,我想,他会画得更好吧。
我时常会去看他,因为看他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母亲的存在,觉得是她在看着我。而他也不恼我的打扰,每次都很热情的接待我。
渐渐地,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叫爱情的东西。一年后,我们结婚了。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这让我时常会想,也许母亲每天都能以这样的方式看到我,就像那天我推着她散步的时候。
一元短篇小说训练营~暮莳简屿4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