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在一夜间突然变老的。
那一年，我正在上高三。总体学习成绩从全年级一百多名，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四个班级200多人的规模，还是在一个普通高中里。如果用现在的数据统计分析，只有二三十人有希望能考上大学。这成绩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来自于父亲的一次讽刺与挖苦，说我就是个废物，还搬出来我们整个家族都没有一个上过大学的人这个事实，来证明他的理论是无比正确的，我也是一样，不会有什么出息。
那个时代，信息是闭塞的，教育也只有教科书上的那一点东西，再加上我的底子本来就很薄弱，我相信了他们的论断。
后来出现转机，是因为教务处主任把母亲叫到学校，让她看了我的入学成绩，也就是当初考上中学时的排名，是在全校前十四名的位置，如今滑到一百多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母亲回到家跟我讲了这些，我心里清楚，是自律太差了，整整两年都在和一帮不爱好学习的人逃课、看电影、抽烟、打牌，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同时也把这些结果都归罪与父亲的言论。我跟他常年不和，基本没有任何交流。母亲又忙于工作，常常是病人会找到家里，求母亲给指点一二，好早日脱离病痛。母亲用她有限的知识，治好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人，挽救了多少家庭。
高一时，我遇到了一位班主任，还是教语文的老师。在第一天的课上，就认出了我。在我还是初一的时候，就是我们的班主任。期末考试我考了四科不及格，仅靠另外三科成绩，勉强把成绩维持在班级的中上游。但班主任不这么认为，他说我的基础太差，四科不及格，要做好留级的准备。我在整个暑假都在祈祷他出现变故。
果然，到了初二的时候，开学我没有见到他，听说是调到别的学校去了。为了这我高兴了好几天。
世界就是这么小，兜兜转转，我考上的这个高中又碰上他了。心里暗暗思忖，这是要坏事呀。
成绩果然是按照预想的那样，一落千丈。好在高三又换了老师，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一上来就号召我们多学诗词多看古文，还把他自己的藏书都贡献出来，让我们到的宿舍里翻看。
我的成绩就是在他的鼓励下一点点变好的，自己也逐渐树立起信心。从一百多名到七十多名，再到五十多名，还有那么几次，已经排班级里前三四的位置。我为此不免有些自得。
转眼间就到了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我也信心满满地抓紧复习功课，把父亲的话抛在脑后。
但老天爷好像是要和我开玩笑，我突然病了。
肚子疼的厉害，几分钟一趟厕所，都是血。
母亲慌了神，带我去县医院里把能想到的检查都用了一遍。
验血验尿验大便，这些都是轻的，然后就是灌肠做钡餐造影。从一楼到三楼，再到一楼，我身体虚弱的已经爬不上楼梯，回到屋里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对母亲说，我不想治了，现在我浑身没有力气，也没有意识，想快点结束，就这样吧，对不起您的养育之恩。从小到大我没有体验过快乐，总是一个灾难接着一个灾难，我可能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就这样吧。
母亲没有流泪，只是恨恨地说，自己没文化，没读过很多书，那也不能放弃，一定还会有办法。晚上在家里，母亲就翻出已经许久都没有光顾过的医学书籍，对照我的病症一篇一篇地找。
我说，妈，你就别费心了，我现在耳朵里乱哄哄的，很嘈杂，一躺下就感觉有人扑向我，要把我压到窒息，我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第二天，母亲托关系联系上了市里的一个专科医院，又想办法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辆救护车，把我送去市里的医院。老大夫很有经验，说再去做个化验，我艰难地站起身，说要不咱们回去吧。
母亲急了，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到这里看病，怎么能放弃呢。
结果出来后，老大夫说，给你开点药，估计用不了两天就能好。
几颗小药片，把我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母亲的头发也一下子白了许多。这样说有点落俗套。其实当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的。
后来，病虽然好了，但一直身体虚。
带着大病初愈的身子，我参加了高考。很不理想。
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开学的日子到了，我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逃离这个随时都在鄙视我的牢笼。
火车上，我和同学有说有笑，全然不顾车下的父母不停地嘱咐。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似乎还想要追上来，满脸飞着泪。
再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判若两人，苍老了许多，尤其是当她知道了我就想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她岁数大了，已经不中用了，也帮不上我什么忙了，而且现在退休在家，再也没有人找她看病，整天地无所事事。父亲整天都不在家，她就一个人守着空房子。常常自己一个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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