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山中岁月
自从到了秀坡村,我再没进过北京城,我害怕碰上熟人,更害怕管不住自己再去Z大。这天胡子要进城,我把自己要买的东西写了个纸条,和钱一起交给他。胡子看了看笑笑说:“买什么衣服啊,我从来不买衣服。”
“你的新衣服都是偷的吗?”
“没偷,反正也没花钱。”
胡子把我领到后院那一溜大平房前,推开一间,里面像个仓库。一大包一大包的物品堆到了房顶。他让我帮他从靠里面的大堆上抬下来一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衣服,七八成新的居多,也有吊牌还没摘下来的全新的,还有的快递的包装都没有拆开。我从里面捡了两身带吊牌的。
我推开旁边的一间,里面堆满了旧书,五花八门的旧书。我想起来有一天看见老褚把书撕了生火,瞟了一眼书皮,是《性心理》。
08年秋天过去了,山里的柿子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小红灯笼似的柿子吊在光秃的枝丫上,又红火又凄惨。
晴天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山上溜达。天那么蓝,蓝的让人心碎,山上的石头那么白,白的像狼啃过的骨头。风褪去了夏天的装饰,让山上不再有秘密,一条条隐匿的小路,白光光的呈现在阳光下。
为了招到高素质的人才,我派人到各大招聘会上去发传单,着重宣传包吃包住生活成本几乎为零这一优势,也有打电话来的,问了公司的地址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我让向东从他们公司人力资源那里弄来了往他们公司投简历没被录用的人员资料,清一色的211以上名校毕业,我们挨个打电话,在向东公司的楼下临时租了间办公室面试。面试结束后,请被录用的人员一起吃饭,吃完饭把喝的醉吗咕嘟的大学生们拉到秀坡。也有鸡贼的,看着越走越偏僻,半路上说要撒尿,下了车就再也没回来。被拉回来的清醒之后,也有死活不留下的,任你没有生活成本,任你青山绿水风景秀丽,老子就是要回北京。留下来试试看的多半都是家境不好,一个人来北京闯荡的,这样的鱼虽然不多,但每次都能网住几条。
队伍渐渐壮大,业务量却不见增加。我让向东帮我约外经贸大学的老师来上课,向东说:“外经的老师才不会跑山沟里去给几十个人上课,再说学费也高,讲的也不实用。我给你找我们公司的几个资深业务员吧,只讲实用的,保证全是干货。”
连续几个休息日,向东轮流邀请几个关系好的业务员到秀坡郊游,实际是帮我培训员工。
向东对我说:“你要想挣钱必须做业务,不然就像你在银行一样给人打杂。”
那个周日正赶上杨凯和李路喜来看我,我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的听讲,细心地做笔记,他们在窗外敲玻璃我也不理。
听见杨凯说:“看这架势,难道他还真想改行做外贸了?”
“做外贸有什么不好,我表叔一个农民做外贸还发了呢?”李路喜说。
杨凯气不打一处来:“可他的志向不是这个!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把他弄到这儿来!”
我给向东使个眼色,向东出去把他俩轰下了楼。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山里的石头都要被冻裂了,风在山间回转发出像狼一样的嚎叫声。山里下了雪,大家都说“美极了”,纷纷跑出去拍雪景,就连王妈都跑到楼上四下眺望,我却看不出哪里好看。
房檐上的冰挂几天都不掉,我望着冰挂发呆,“冰挂就是难以下落的水,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就在那里挂着、挂着。”
老褚笑我:“在这呆几年就成诗人了。”
老褚为了省煤,孩子们不上学的时候就不好好烧锅炉,在屋里冻的缩手缩脚,大家提意见,他就拉着脸:“都说小子不冷,酱瓮不冻,你们还是不是小子?咋跟闺女似的?”
我在床上披着被子啃向东给的那几本书。
向东时不时的过来指导我,可我总也上不了路,一单也做不成。向东急的亲自上手替我做了一单,这一单就让我直咂舌,光提成就拿了三万多。这一行做好了真的很挣钱,我开始潜心钻研里面的门道。
山上的风像刀刺一样扎人,野草被吹得只剩下一根光梗,像一根根线条标示着风的方向。只有石头不动,但它迟早会被吹出皱纹。
村里很多人都跑到城里去猫冬了,这个原来有上百户人家的山村,本就剩了不到五十户,现在只有二十来户了。夜晚稀稀落落的灯火不情愿的闪烁着,连狗的叫声都失了原来的戾气,蔫蔫的叫几声就住了。
公司的小厮们在宿舍里支起了锅子,天天涮羊肉,有时候也涮狗肉,据说狗肉特好弄,因为山里的狗不能适应城市的生活,很多主人进城的时候把狗留下了,一个馒头沾酒就能搞定。我警告他们不能弄本村的,另外一定要把狗皮处理了。
一天早晨老褚把我叫到后厨,让我看捆在凳子上的一条狗,“看它长得多俊呀,这毛色油亮亮的,我昨天拦下没让杀,你留下吧,给你做个伴儿。”
他把刀递给我:“你把它的绳子割断,再喂它点儿吃的,以后它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我不需要伴儿。”说着就往外走。
听见身后“咔嚓”、“噗通”的声音,我没敢回头。
过年的时候,我没回家,在公司留守。老褚和王妈把我请到家一起过年,吃着饺子,想起了高教授家半发面的饺子,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村里转来转去,圈里哼哼的猪,树上扑棱着翅膀的鸡,各种枯死的藤蔓还在墙头上趴着,夜晚几点灯光像鬼火一样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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