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酣眠。
早上吴莎醒来,照常吃了早饭,去燕妮家门口等燕妮,一起走去欧阳老师家,还是那个小院子,还是那些同学,欧阳老师的丈夫也在,大家团团地互相拜了年,说了些“高考顺利”之类的祝福,吃了欧阳老师家乡的糍粑,才看到沙在水姗姗来迟。
沙在水一边跟老师道歉,一边跟同学们打着招呼,吴莎看到沙在水的那一下,仿佛神智才一下子被点亮了:不是做梦啊。
沙在水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吴莎笑,朱家宁早已端了一碗糍粑过去塞到他手里。
日子过得如同掺了蜜的春水,甜丝丝地就到了五月底,欧阳老师给小组上了最后一次课,告知同学们六月开始自行在家复习,有什么不懂的还是可以去问老师,其余的时间就在家全力备考。
吴蓉因为实习,已经去了外地的实习单位,走之前十分不放心吴莎,倒是吴莎很轻松,这一年她已经把落下的功课再三补牢,习题也做了很多,唯一要担心的反而是文科要背的内容。
家里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开了春以后明姨不慎从楼梯滑下来,摔伤了腿,虽然吴莎妈妈再三表示她可以在吴莎家养伤,不用担心家务,明姨还是坚持回了乡下。
爸爸从年前就开始一直忙,春节在家呆了三四天就到工地上去了,偶尔回家也是行色匆匆。虽然爸爸对吴莎的功课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但吴莎还是敏感地发现父母常常关在书房密语,神色颇为凝重,姐姐不在,妹妹还小,弟弟快要考高中,只是过了个年,吴莎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突然重了起来。
欧阳老师的小组解散以后,燕妮他们几个就商量着一礼拜还是抽个两三天的时间在一起学习,遇到难题也好互相帮忙,沙在水家里人多口杂,朱家宁是借住在姑姑家,只有燕妮和吴莎家适合做一起学习的临时教室。
在家里氛围这么紧张的时候,还要给妈妈添麻烦,吴莎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高考马上就要到了,最多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吴莎想了半天,还是咬咬牙,跟妈妈开了口。
妈妈倒是什么也没多说,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于是四人小队再次集结,定好了每礼拜一天吴莎家一天燕妮家的课程表。
去沙在水家送课程表的时候,吴莎的脸色还有些怏怏,沙在水接过课程表,温和地问:“走一走?”
吴莎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走了一段,两人默默无言。已经是初夏了,孩童们穿着凉快的短褂,赤着脚在青石板街跑来跑去地嬉戏玩闹,跑得满头大汗,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
有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童,跟在不知是姐姐还是哥哥的背后,跑得跌跌撞撞,经过吴莎身边的时候,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吴莎正想去扶,沙在水从旁边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小童,小童停下来,懵懵懂懂地对沙在水行了个礼,却对吴莎道了声谢,沙在水奇道:“你为什么谢她呀?”
小童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漂酿(亮)。”
纵是吴莎先前有些愁眉不展,这会儿也为这小童天真的稚语逗得笑了起来,沙在水见她笑了,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小童,小童朝前面喊着“哥哥~”,又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沙在水站起来,问:“高兴点了?”
吴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沙在水问:“怎么了?”
吴莎含含糊糊地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沙在水默了一下,说道:“那以后我过去的时候,帮你家里做点事吧。”
吴莎好笑地问:“做什么事?”
沙在水说:“买米种菜,做煤担水。”
吴莎脸红红地笑了起来。
其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青石板上,泛出一天最后的一点金色,穿着浅色夏衣的少女站在这一片金色光晕里,低头敛目,巧笑倩兮,美如一幅画。
沙在水定定地看着吴莎,吴莎问:“看什么呢?”
沙在水说:“姐姐漂酿。”
吴莎嗔怪地作势举起拳头要打沙在水,沙在水躲闪着,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走远了。
高考那天,狂风大作,吴莎很平静地进了考场。
准备了一整年,真的到了考试的时候,也就是这样。
吴莎和沙在水、朱家宁都不在一个考场,而燕妮,燕妮没有参加高考。
高考前一礼拜,燕妮家老爷子突发心脏病,一句话都没留,就这么去了,燕妮奶奶和爷爷伉俪情深,三天以后,也跟着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两人十几岁结婚,风风雨雨一辈子,到头来连走也要相携而行。
吴莎想,所谓“白首不相离”,也不过如此了。
她去看燕妮,燕妮却谁也不见,燕妮妈妈红肿着眼出来,说燕妮哭得起都起不来了。
吴莎心里难过,也只得回家跟妈妈唏嘘几句。
榜放出来,吴莎、沙在水、朱家宁都过了分数线,吴莎、沙在水如愿考取了湖大,朱家宁果不其然是师院。
回去的路上经过四眼井,老人们妯娌们还是在那边纳凉洗衣聊天,却再也没有那个慈祥地叫吴莎去吃西瓜的老人了,走在路上,也再不会有个老人能准确地说出每个人的牙齿情况。
夏天还是夏天,梧桐树的绿荫还是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光斑,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吴莎突然希望,这条日日走着的小巷子永远也不要有尽头,这段路她能一直走下去,这熟悉的风景她能一直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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