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词,很容易让人浮想到“宋词”其实词在唐和五代就兴起了,然而,万紫千红一片春则是宋代。宋后也偶有名家,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气象,主要还是宋代。
五代时的南唐李后主,应是第一个以词成为大家的。李后主的一生可谓阴差阳错。文人气重的李煜,不幸被推为,一个乱世割据的小政权南唐的国主。当时的中原大地已渐露一统之象,而南唐没落势头日趋明显。到李后主时,基本就只能苟延时日了。或许李煜本身也感觉到时日不多,因而得过且过,自放于词酒人生。李后主亡国之前的词大抵是写柔靡的宫廷生活。词风浓艳而消颓,颇有靡靡之音之感。等做了北宋的“臣虏”,忍受着亡国,囚禁和屈辱之痛。词风就显得哀沉刻骨了。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作为亡国之君,有着常人无法体悟的苦痛。那种“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沉雄哀壮;那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如隔世;那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眷顾流连;还有那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万愁千恨。这些有着与“望帝春心托杜鹃”异曲同工般的旷世哀音。即使再鄙薄他,不好好治国的铁血之人,也未必不生些哀悯之情。千古亡国之君,不可胜数,然能以哀情美文,感动后人肺腑的,实在不多。更多看到的是一种“乐不思蜀”的滑稽。亡国不亡音,李后主是也!
如果说李后主的词有些浓艳和哀沉。那么晏殊的词风就有点闲淡雅致了。晏殊的词风很容易让我畅想到,王维的那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风格。作为一个太平之世的宰相词人晏殊,可谓仕途惬意。每日家的酒筵歌席,自然是富贵风流。因而,晏殊不是那种牢骚太盛的词人。他既没有李后主的那种哀沉之音,也没有柳永的那种失意的轻狂之言,更不会有辛弃疾的那种忧国伤时的长啸。除了时异势殊之外,更多的是晏殊的个人心境。晏殊的词应该说是士大夫词的典型。词哀而不伤,雅而不俗。晏殊词中,常常流露出“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夕阳西下几时回”的流年易逝之感。也常常带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和“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的风雅情致。同样也能感受到他的“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的刻骨深情。也许有人会说,晏殊的词内容不够深刻。这话也许对,也许不对。作为一个太平之时的高级士大夫,自然没有必要无病呻吟,去学衰世的杜甫,白居易的那样的腔调。可况,诗词风格应多样为好。忧国忧民固然好,伤春悲秋未必不佳。总之,所忌者,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
如果晏殊是高级士大夫闲淡雅致的代表,那么柳永就是底层失意文人牢骚满腹的代表。柳永可不像晏殊那样轻裘肥马的做着高官。这位狂傲的失意文人,科场一直不顺。他流连在柳巷花丛,写着淫词艳曲,轻浮浪子之名举世皆知。以至于柳永去见时为宰相的晏殊,晏殊就嘲笑了柳浪子的一句“针线闲拈伴伊坐”,打发他走了。宋仁宗更为火大,直接让这位柳相公:且填词去罢!可见当时柳永的词,在俚俗间虽有“凡有饮水处,皆歌柳词”的盛况,但的确不为当时主流士大夫阶层所待见。这种情况,直待苏轼出现才略有好转。苏轼有个习惯,自家每有好词总喜欢写信问亲朋:吾词,与刘七比如何?那个柳词宜红牙板女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和苏词宜铁绰板汉唱“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典故,就是如此传出来的。柳永应是婉约词派的集大成者,柳让婉约词的内容有所扩大。此前词大概是士大夫的闲吟之物,流传不广,很少下沉到市民社会底层。而柳词既有写自家的际遇,也有为歌女妇女写心声,因而家喻户晓。此外,词的形式在柳之前多以短平快的小令为主,很少有篇幅较长,情感表达更为丰腻的慢词。应该说,柳永对词的创新,发扬,传播功莫大焉。词到此时,方显现出和唐诗争锋斗艳的曙光。
如果说柳永是婉约词派的一代宗师,而李清照则是另一位宗师。两人都属于婉约派。但二者还是有所区别的。一是男,一是女,婉约词本就多拟女或描摹女子内心和生活为主题。柳永再柔腻和才华盖世,比起身为女子的李清照,天然有所不及的。此外,柳永生活在繁华之世,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经历,而李清照是饱经盛衰巨变,乱离动荡的。山河有异,则心境有异,作品则更深刻。还有,柳永的词俚俗风颇浓,而李清照词基本还是士大夫雅致的风格。二者可谓是对婉约词的互补。我一直觉得李清照的际遇和风格和杜甫有些许类似之处。此二人都经过国家由盛到衰的历程。都在国家危难时刻,主动跟着皇帝跑。作品都有忧国伤时流露。李清照虽是一介女子,但她的思想里更多的是,传统儒家士大夫的元素。如国家危难时忧君忧国。如忧君的“南渡犹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如忧国的“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这位女词人早年过着“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闲雅丰足生活。南渡后,则常常“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伤时感身。若杜甫的诗有记载家国变异的“诗史”之功,李清照的词何尝没有呢?有时我在想,我们那些正史能为李杜等男诗人立传,为何就不敢给女词人李易安立传呢?难道她的影响不比那些正史里的庸碌之徒强十百倍?
若说前面都是婉约派的人事。那么苏轼和辛弃疾就是豪放派的大家了。苏轼的文学成就,用王安石的话来说是:不知几百年,方出如此人物。苏轼在乌台诗案之前,仕途人生还算顺利。可一旦陷入“变法”的党争,就有如不系之舟。名声大,又反对变法,人家不整你又整谁呢?虽说当年,宋仁宗取士二苏之时,有过为后世取了两位宰相之才的赞誉。综观,苏轼一生,平心而论,言过其实了。以政治倒霉的大半生来说,他真只适合做一个文坛巨子。被流放到的黄州,那是苏轼于千古文坛大放异彩的涅槃地。在黄州的赤壁矶下,他高咏“大江东去”为后世词坛开创了一个豪放词派。苏轼对词的成就不仅是另开一派,还有扩大词的内容和手法之功。他把诸多社会内容都装到了词里面去,而且不再拘泥词的音律,用写诗文的手法写词。他让词在婉约派精致细腻之外,再添豪放开阔之风。苏轼的在词坛的地位就好比诗坛的李杜。如果苏轼是豪放派创派宗师,那么辛弃疾就是发扬光大门楣之人。辛弃疾的词大多忧国伤时,但又慷慨激昂,颇有点诗坛李杜糅合之感。沉郁时如杜子美,狂放处似李太白。辛弃疾是南宋中期才南渡的,此时的南宋君臣和民众,大多都安逸于“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再无心北返了。辛弃疾无疑是不甘心一生流寓江南的。故词多慷慨激昂,似有说不尽的家仇国恨。苏轼是生活在尚属承平之世,没有过多的家国牢骚,而辛弃疾则是苟合于屈辱之世,的悲一腔悲愤和苦痛。虽同为豪放派,但风景不殊,山河有异,心境词意,自然两异。
和唐诗一样,宋人把词写的差不多了。后世之人,不说超而过之,哪怕就是跻身与宋词家之列,也属蜀道之难了。当然也未必没有。如清初的纳兰性德当算一位。唐诗宋词的衰落,大抵和国运莫大相关。毕竟诗词得有钱有闲才能昌盛。若仅仅如此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治国者对思想文化的倡导和包容。而元,明两代,前者是缺乏关爱,后者则是多加钳制。因而元、明诗词,乏善可陈。清初,文字钳制之事,尚未大肆铺展。且纳兰性德是满州贵族,不用像汉人儒生那样受锢于八股取士之中。大凡受“八股”阉割后的士人,写的诗词大多刻板乏味。纳兰性德对汉文化兴趣浓厚,对词悟性也颇高,但他又不是纯粹的文人,还担当一定皇帝侍卫职责,因而还有些奇气。纳兰性德的词多为些情词,绮丽哀沉。平心而论,才三十岁的他,词的水平已可和秦观相当了,甚至过之。若纳兰性德再多活十年,二十年,词的成就应无可限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和“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情词绵语,何输宋人。“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岂曰不佳?
偶有佳词或佳句,皆算不上门派大家。故只闲话了李煜,晏殊,柳李苏辛,和有宋词余韵的纳兰性德。最后,以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聊表心中不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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