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共和国5月26日,就是在所谓的5.20虐人身心后的第六天。我独在宿舍的床上呻吟,遇见张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师大的热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诉我:“先生还是写一点吧,师大的热正值先生写点的。”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生活的城市,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吧,气候一向就甚为温和分明。然而在这片土地的恶劣中,惊然贯穿新乡全年的就是严风了。
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与南国毫无相干,但在新乡,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明日降雨”,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宽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一室内七八人的热,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难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虚弱的室友抱怨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
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赤红的炎热,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痛苦,就这作为炎热中痛苦者菲薄的祭品,奉献于天公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狂乱的炎风,敢于正视窒息的闷热。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世人设计。以飞转的风扇,来吹拂热气。仅使留下微茫的凉意和暂得的舒惬。在这微茫的凉意和暂得的舒惬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凉非凉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七月还是有几个星期,忘却的暑假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我在上年暑假,才知道师大有学生热晕的事。如今便得到噩耗,说新乡各地普遍高温,气温至近40度,而师大定在高温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新乡的热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恶劣严酷到这个地步。况且始终竭力奋斗着的可爱的师大学子,更何至于无端在宿舍里焦灼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室友的躯壳,还有一具是白某自己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炎热,简直是蒸炉,因为身体上还冒着飘虚的热汗。
但天气预报就是有令,说明天持续。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炎热还将上升。
炎热,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气闷,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我懂得精明的同学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炎热呵!炎热呵!不在炎热中纳凉,就在炎热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炎热是流动的,楼道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呻吟在师大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同学聚会后的谈资,或者予我们以赴图书室的动力。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个人的假想。
然后既然有了炎热,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恋人的心。纵使突降大雨,洗涤热气。也会在轻微的凉意中,永存炎热的气息与旧影。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恶意来推测新乡的热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这热竟会这样的凶残。一是师大竟至于毫无抵抗之力。一是师大的学子临热竟能如是的从容。
我目睹师大学子纳凉的故事是始于昨天,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一去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毒烈阳光中相互奔告,共赴东综的事实,则更足为师大学子的勇毅。虽人员繁多,教室告急,而终于有了空调之地。倘要寻求一次避暑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大概就在此吧。
无意者在炽红的炎热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凉气,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东综。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师大的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