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云站起身来,涛声依旧,从他身前蹿起来了一个人,这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天船游去。魏临云缓过神来,大叫道:“陈青健,你往哪里逃?”他一刀劈海,将陈青健从水里震了出来,陈青健落到了另一块门顶上。
魏临云质问道:“云裳呢?”
陈青健擦了擦脸上的水,说道:“秋叶呢?死了吧。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赶上云裳?”
魏临云怒道:“你杀了云裳?”
陈青健笑道:“你觉得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魏临云一字字道:“我要你死!”
陈青健却很平静,他说道:“我可没有这个功夫陪你。”说罢,纵身一跃,脚尖点水,又跃出一段,向天船游去,魏临云紧跟而上,二人一前一后了上天船。
桑田身体极弱,她抓住麻布不停地咳嗽,这时见有人上来了,便唤道:“大雨哥,是你吗?”那人并不答话,直接走了上来,杀气甚重。魏临云赶上船来,大叫道:“田儿,赶快放开麻布,他是陈青健!你快逃!”他一刀向陈青健劈去,陈青健侧身后跃,魏临云站在桑田舟前,岿然不动!
暴风终于来了!恶风夹杂着冰雹卷起了海水,天船被整个掀了起来,暴风在一瞬之间便将它搓得粉碎!桑田坐在小舟当中,她再也抓不住手里的麻布,麻布“嗖”得一声膨胀了起来,变成了一把大伞,小舟围着这把大伞转了起来。桑田抓住舟沿,大声喊叫道:“大雨哥……大雨哥……”暴风之中,连声音都被撕碎了,断木残片像刀剑一样飞璇,桑田却始终看不见一个人影……
黎明,像一把钥匙,扭转着世间的明与暗。
启明星,更像是一只冷漠的眼,淡看日起日落。
暴风在黎明之后终于息怒了,海面上飘浮着许许多多的残木,一个女子抱着其中一块,似生似死。
桑田抱着一块木头,向四周张望着,她的喉咙已经沙哑,但仍是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魏临云。
海天之间,亮起了一道红光,太阳升起来了,天蓝,海如火。桑田身披着一件红霞,心中却失落至极。她看见远处奔来了一道海潮,潮水经太阳一照,微红而通透,像野火一样朝这边蔓延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潮头上缀着两点白光,桑田自问道:“是星星吗?大雨哥说过,星星是会游水的。”她再仔细看去,发现站在潮头上的竟然是两个人!
魏临云踩木乘潮,陈青健亦是踩木乘潮!二人手中握着刀,眼中含着剑,潮声在他们脚下鼓噪,一只白色海鸟在他们头顶盘旋。它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然后“吖”地叫了一声,断羽折翼,坠进了海里。一滴海鸟的血滴在了陈青健的额头上,但还未落定便以化成了蒸气。就在这时,魏临云转腕一翻,他手中长刀变成了一丈白色巨刃,直接劈向了陈青健!潮水腾起,陈青健身沉入海,忽而又从不远处跃出了水面。他真气内动,手中同样握着一把一丈大的白色巨刃,向魏临云劈了过去!魏临云横刀上抡,两把巨刃空中一撞,气劲四射,声鸣远播!他半身入海,起势再打,眨眼之间海潮上亮起了一排白光,十几声巨响传到了桑田耳中。
魏临云举手成劈,横手成削,转腕成剐,提手成戳,一连使出了四招十六种变化,每一招都非同小可,每一种变化都无迹可察!陈青健连连败退,他竭力抵挡着魏临云的每一招,真气相撞,气劲摄他魂魄,他反出一刀,向魏临云下身砍去!魏临云高高跃起,空中倒转,一刀直指陈青健。刀未至,气先行,陈青健只觉身子一沉,他举刀直挡,一瞬之间,潮水翻天,二人沉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桑田远远看着,一颗心被拧成了麻绳,此时海潮仍旧,人却不在了。她目不转睛的向着海面,没有动静,没有动静,陈青健率先破水而出,站在了一块木板上,魏临云呢?他缓缓浮出水面,脚下已经多了一块残木。
陈青健一手捂住胸口,他欲忍难忍,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自己单膝跪在了木板上。魏临云一脸正色,操刀叫道:“陈青健,你有今天,都是你罪有应得!”
陈青健却笑出声来,他抹了嘴角的血,说道:“什么罪有就得?我不就是杀了你一个女人吗?天下女人多的是,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开?况且秋叶把你害得这么惨,我帮你把她收拾了,你理应谢我才是,怎地反倒要我的命呢?”
魏临云怒不可揭,他又咬牙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云裳?”
陈青健笑道:“你问的这就更傻了。她要杀我,我自然要杀她,物竞天择,她的死怪不得我,要怪就只能怪她跟我作对!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到最后竟然想要我的命。我不杀她天理难容!”
魏临云叫道:“我不杀你,才叫天理难容!”
陈青健仰天大笑,他说道:“魏临云,你以为你杀得我吗?现在我就让你尝尝我易容功的厉害!”他操刀而起,一刀劈向魏临云,刀走半路徙峰突转,转而向魏临云的肋下砍去。魏临云卷刀化招,两刀一连撞两次,二人分开又即上攻上。陈青健刀法如洪,招术连连使出,全然不给魏临云还手的机会。魏临云暗自心惊,他刀舞周身,形成了一个刀障,将陈青健招术一一挡在了圈外。陈青健数击不中,向后跃出,停在了一块木头上。
魏临云叫道:“你竟然依样学我?”
陈青健哼了一声,叫道:“你难道以为我的易容功只能改易容貌吗?你也太小看西敏寺了。世间万物诸形,我都能易容,你这临云刀法自然也不在话下。”
魏临云先是一惊,尔后正色道:“原来你一直都在等我出手,趁机偷学我的刀法。”
陈青健狡辩道:“怎么算是偷呢?顶多是窃,偷这个字太不雅了。”
魏临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你都学会了,你也打不过我。”
陈青健正色道:“那我们倒可以试一试。”
魏临云刀引身前,起刀势,招术与印术合一,画成了一朵白莲。陈青健见状,也画成了一朵白莲。
两朵白莲在海上盛开,红日浸来,显得白里透红,自有一番脱俗的风采。魏临云的莲瓣开始向外舒展,接着,莲花转动了起来,越转越快,气劲带动了他的脚下的海水,海水成卷,将他与白莲托了起来。陈青健越看越喜,他依样画莲,也被海水托了起来。魏临云以刀生莲,白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他曲腿一弹,白莲自转,向节青健冲了过去。陈青健不敢大意,他向后跃去,二莲相擦,火光飞溅!陈青健身子一颤,信心倍增,他将刀舞得更加疯了,自己的白莲大盛,直接向魏临云撞去。魏临云并不避让,两朵刀白莲正面相抵,一触而退,又撞又退,三撞三退,在海面上斗出三团耀眼的白光。
桑田趴在木头上,海风吹拂着她憔悴的面容,她的眼睛里闪动着许许多多的亮点,她的心神都为之激荡了起来。
海潮一波接着一波,气劲一波接着一波,天蓝海红,两朵刀白莲在海面上跃起相撞,白光四射,海水流莲。
魏临云落回海面,挥刀向海里一扫,断木残片跳水而起,他一连削出十三刀,木块成拳,经白莲一带,向陈青健击了过去。陈青健处处小心,他抡刀转莲,木块被刀障一一挡了下来。清风抚莲,魏临云随木块冲了上来。两朵刀白莲叠在了一起,陈青健奋力抵挡,魏临云却随着他的刀势在他周身转了开来,越转越快,他一时不知魏临云在何时从何处发难,心下惴惴,只能耳听八方,以守带攻。
魏临云在陈青健周围越转越快,将海水也带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旋涡。陈青健身在旋涡中心,身子慢慢地向下陷去,他暗呼不妙,赶紧打水跃起。魏临云要的就是这一刻,他使出了一招拈花掷叶,刀白莲竟然散开了,花瓣向陈青健围去。这每一片花瓣都是包含了刀术与真气,非同小可。陈青健身在空中,只得挥刀抵挡,他每挡一下,身子便上升一尺,最后高出了水面许多,情形更加危险。
魏临云欲要一鼓作气,他再画白莲,起身向陈青健杀去。陈青健避无可避,他只得使出抹云刀法以柔制敌。这抹云刀法魏临云再熟悉不过,他以柔制柔,两把刀像是白鞭一样互打,陈青健立时口吐先血,掉到了海里。世间兵器为鞭子最柔,最柔即最毒,抽人抽得最疼的不是别的,就是鞭子!
陈青健掉到海中,很快全便振作了起来。他默记一遍,便开始施展临云刀法,魏临云见他使得有形有神,心下仍是一惊,没想到这厮的易容功如此厉害,加之他有口诀,一看一悟,竟然已经学得像模像样。
陈青健操刀使出了一招拈花掷叶,白莲花瓣飞散聚击魏临云。魏临云以招制招,十几片刀莲白瓣在二人之间接连相撞,火星凭空四溅。陈青健又使一招含苞怒放,他一刀指向魏临云,魏临云知道他的后招,并不直接挡下这一刀,而在自己身前舞出刀障。陈青健一刀散开,怒生刀花,刀花强力撑开,将魏临云整个人都弹了出去。魏临云点水落木,带刀反攻,二人刀舞无形,一触即退,海面上乱浪翻起。一道红潮推了过来,魏临云见势踩潮,临空而下,使出了一招落叶无声。陈青健见魏临云飘然落下,而潮水不停,将他身子托了起来,二人一下一上,他不愿意放过这等良机,挺身而出,使出一招抽刀断水,直劈魏临云。魏临云呈之字落到了水面,无声无息,一刀挥去。陈青健刀未劈下,便觉脸上已经流血,他心中暗叫二字:“蓄势!”魏临云横刀一摆,他身子当即弹出,飞到了潮水之后。
潮水映着骄阳,在火蓝的海面上不向前推进,魏临云与陈青健各站一边。魏临云没有动,陈青健不敢妄动。魏临云拔刀纵劈,气刃切潮!陈青健赶紧挥刀,同样的一招,两股气劲将海潮从中劈开,陈青健从夹缝中穿过,横刀摆向,魏临云正面强抵,二人一撞,气浪四荡,海水去潮,暂处平静。
“所念唯有一绝,以死杀人!”段正雨心念已决,他做了最后的一次续气,踩着浮木向天上跃去。陈青健见势摆刀,将白莲画得更为通透,他已经料到魏临云要一招制敌。
魏临云跃出海面三丈有余,身子在至高点歇了一瞬,然后开始画莲。莲花的轮廓开始出现了,清晰了,爆炸了!十二片花瓣分向八个方向向陈青健攻去。陈青健嘴角一挑,挺身而出,自己的十二片花瓣同样散开,向魏临云攻去。二十四白莲花瓣在二人中间一一相撞,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光圈,势均力敌。魏临云落了下来,陈青健哪肯错失这等良机?他向魏临云的左肋砍去。魏临云却不拆招,他也向陈青健的左肋砍去。两把白色巨刃一左一右,合起来像一只振翅的白色水鸟,“翅膀”一合,陈青健护命心切,连忙收刀护身,魏临云义无反顾,使出十分力气向他砍了去。
“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没有,那他如何在这世间生存?”这句话是魏临云那日在别世水窟的树林中听羌笛说的,人虽虚伪,话却不假。这个已经喂身大海的伪君子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句话真的启发了魏临云。
海水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停滞了一瞬,气劲消失,海水相撞填平了这个凹坑,激起了一道三丈有余的水柱。
水花落尽,人消气散。
海水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桑田举目望去,不见一人,她默默等待,越等心中越急。日光强烈,水波如鳞,从水中浮起了一块木板,术板上趴着一人,是陈青健。
桑田痛不欲生,陈青健既然上来了,那魏临云就自然是沉了下去。她对自己说道:“既然大雨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大雨哥,我这就去陪你。”她放开了承载自己的木头,沉了下去。海水腥咸,从她的口鼻不断的灌入,她渐渐失去了知觉。黑暗中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嘴中有气蹿入,再睁眼时,她已经被托出了水面。她看见是陈青健,再看,原来是魏临云。两人伏在一块木板上,随波飘着。
魏临云喘着粗气唤着她:“田儿……田儿。”
桑田见是魏临云,喜极而泣,她抱着魏临云叫道:“大雨哥,大雨哥,你让田儿好伤心,你让田儿好伤心……”她边说边哭,一边拍打着魏临云。
魏临云抱着她,安慰道:“我这不是还活着吗?你小心别把我打坏了。”说着,他咳了两声。
桑田忙问道:“你哪里伤了?哪里伤了?”
魏临云微微一笑,说道:“我骗你的。”
桑田娇嗔道:“看我以后不好好整治你。”这话一出,她本是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魏临云问道:“陈青健呢?”
桑田心中一紧,她指了指那块浮起来的木板,陈青健已经不再那块木板上了。
魏临云向四周看了看,叹道:“此人怕是已经飘走了。他只知道以武杀人,却不知以死杀人,所以他败给了我。”
桑田倚在魏临云的怀里,说道:“是啊,是啊,都败给你了。”她又问道:“我们这是要飘到哪里去?”
魏临云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没有一座岛,也没有一艘船。”
桑田说道:“去哪里都无所谓了,只要大雨哥能陪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
魏临云微微一笑,他撩了撩桑田的头发,两个人伏在木板上随波逐流,耗去了半天。
傍晚时分,海上起了大雾,浓雾遮天。魏临云本想看一看星相,此时只有作罢。桑田倚在他的怀里,好像已经睡去了。他看着这个姑娘,心中感慨,前些天他们初逢的时候,这个姑娘拿剑抵住了他的脖子,现下她却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倚在了他的怀里。而秋叶和云裳这两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在他相见之后却永难再见。
女人难料,世事难料,多少悲伤化作海水?多少海水患染悲伤?
一阵铃声透过浓雾,隐隐约约传了过来。魏临云侧头看去,什么也没有。他低头看着桑田,那铃声又传了过来。
浓雾里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铃声阵阵,正是从这黑影里传来的。这黑影越来越清晰,显然是正向这边移来。一角屋檐从浓雾里露了出来,檐下悬着一只金铃,海风送来了阵阵铃响。浓雾像流云一样渐渐散去,将这黑影慢慢展露了出来,是一艘大船。船上建着一座六层高楼,每一层都是六角上翘,每一角都悬着一只金铃。琉璃瓦片如羽分布,盖住了屋顶,在第三层与第四层之间镶着一块金匾,金匾上写有三个赫然大字,魏临云一字字念道:“西……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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