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闲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得冠军,因为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一个懒人。从出道到现在,那副吸引万千少女的好吃懒做的姿态都是他可以伪造出来的。
人设是经不起推敲的,前阵子半夜忍不住出去捡垃圾的时候有被人偷拍到。尽管团队花了一大笔钱公关掉之后,但社会上还有留存下些许风言风语,有说张闲最喜欢的运动不是呼吸而是跑步,也有说他绝对不会中午十二点起床。最后越闹越大,不少粉丝自己推着轮椅挤到了公司楼下要求给个说法,经纪人冷静了一会,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发了一段张闲刚起床的视频,镜头里的他还保持着上个月的发型,浓厚的黑眼圈包裹着他深邃的眼神,他朝镜头打了个呵欠,不经意露出卡在牙缝里的菜叶,然后又极其不耐烦的打翻了镜头。
回来了,那个连呼吸都觉得麻烦的张闲回来了。
粉丝们开始欢呼,流言不攻自破。
“李哥,我快撑不住了。”
张闲躺在浴缸里,继续洗他还没洗完的第三遍的头。他不懒,爱干净,做事有规划,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早餐,登山跑步才是他的最爱。这些都是在这栋没有窗户的别墅里才能撒野的爱好,如果被狗仔拍到,在如今的这个信息时代,恐怕要不了一个小时,张闲就会身败名裂。
李哥没说话,用中指推了推眼镜。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中国最红的当代懒星,《中国我最懒》的全国冠军。这个节目可以说是全球关注度最高的,张闲的出现可以说打破了美国“couch potato”的潮流,用“无感”“麻烦”拯救了华语懒坛。甚至当初张闲参加这个节目还是被人举荐的,因为他懒得报名。在美国出生的他感受过西海岸的慵懒,融合上中国传统的“无为”,归国后的他成为了新时代的弄潮儿。
张闲在节目里习惯躺在舞台上,到了总决赛的时候选择回家,选择表演的才艺是睡觉。那是段让无数粉丝疯狂的表演,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每当有人提到那一个月还是让人觉得神圣。在全世界八十多个电视台的转播下,尽管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摄像头,那些聒噪的机器声裹挟着混乱的灯光,张闲仿佛和那张床融为了一体,不吃不喝,甚至连身都懒得翻。人们围坐在电视机前,见证着属于张闲的传奇。
最后被抢救成功的张闲在医院说了自己的获奖感言。
“困。”
太感人了,在街头巷尾,在十字路口,在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听见了这句箴言,也都跟着热泪盈眶。最后这句刻在人们心底的话也收录在了张闲的同名专辑里,作为主打歌,霸占了Billboard美国公告牌十三个月,也让大洋彼岸的美国佬们感受到了巨龙沉睡的力量。
对于年轻人趋之若鹜的这种潮流,有不少学者跳出来说现在的这种懒惰,已经背弃了我们传统的懒。流量称王的时代,他们拿不出什么有力的作品能证明自己有多懒,他们也不配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与尊敬。以前的计划派才是正统,制定目标,寻找对策,做出努力,放弃努力。这一套完美的链条才能更直观的让人感受到懒。但不可否认的是,张闲的懒是出人意料的,甚至懒得制定目标,这让人也没法质疑他,因为他也足够懒。
张闲要开始适应懒人的这个身份了,忙碌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二十多岁就功成名就成家立业会让周围的人觉得你是生活的奴役,在城市里是会被街坊邻居戳着脊梁骨骂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懒星是很容易的事情,在电视上睡一觉,说几句话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送到自己的家门口。但是并非每朵理想之花都灼灼其华,疼得渗血噙泪的那朵你没看见。那些装满现金的钞票堆在门口,你还得一箱一箱的搬到自己的屋子,这个过程有多累,那些瘫在沙发里只会在电脑上扣字的键盘侠是体会不到的。
起初李哥发现张闲的时候,他躺在公园的草地里晒太阳,嘴长着,哈喇子流到了脖子上。周围散乱着被风吹下来的樱桃,张闲旁边有一两颗吐出来的核。他就那么躺着,嘴长着,等风把樱桃吹到他的嘴里,才配合一下嚼两下吐出来。李哥哭了,这些随风飒飒作响的樱桃树似乎也在跟着抽泣。见证过秒速五厘米的下坠,倾听过樱桃树下鼓起勇气的告白。这些樱桃树伫立在这,安之若素岁月静好,风雨过后的彩虹也抵不过这个年轻人的不慌不忙。
那时候的张闲还不懒,最起码听到李哥说的话还会畅想一下未来,还会在意当懒星后的荣辱名利。懒不是说说而已,你得承认,有些人似乎生下来就会被神眷顾。张闲按着地址找到李哥家的时候走进院子,背着身喊了两声刚准备走,李哥就急匆匆的追上了背过身的张闲,开口还问他,你为啥背着身走路。
张闲露出了一个极其不耐烦的表情,说“要是你不在,我还得再转过身,太麻烦了。”
说完这句话,张闲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热泪盈眶的李哥自顾自的走了。
他这一走,也走上了懒光大道。最近作为新一期的《中国我最懒》的嘉宾,张闲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懒惰模样。瘫在沙发里,人们看不清他墨镜背后的黑眼圈,也想不明白这个引领话语懒潮的男人会把“最懒”的这个荣耀交给谁。
选手里几乎没有旧的面孔,在这个全民瞩目的节目里,任何积极热切的事情都是不会被原谅的。然而他们的表演也几乎没有什么新意,除了高歌张闲的丰功伟绩之外,就是卖弄自己的睡姿。在张闲第三次被冻醒的时候,他也是给出了自己的点评,“这一届的学员让我很失望,呼噜声都不在拍子上。”
选手们睁大了惺忪的睡眼,却茫然的不知道该看向什么地方。就在张闲离场准备换床睡觉的时候,节目组突然从网友的票选中选拔出了一个选手。
他被人从后台推上来,齿轮呲磨地板的声响让张闲心头一紧。因为当年他最有力的对手是一个哑巴,哑巴说不出话,在表演睡觉的时候甚至连呼噜都懒得打,如果不是当初他睡着了翻了个身,张闲冠军的头衔还真不一定。
张闲的手心有些出汗,用眼角的余光瞥在舞台中央的这个人。
没说话。不管是自持导师的他,还是应该低姿态的他。在全场静默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张闲咽了口吐沫。尽管他已经习惯了懒惰,那个在粉丝里连呼吸都是麻烦事的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
没错,这个选手真的懒得呼吸。
他死了,悄无声息。不会翻身也不会呼吸。
场下脖子上挂着张闲灯牌的粉丝们在这个时刻开始有些动摇了。比起那个瘫在沙发上的张闲来说,眼前这个,不对,这具尸体才是真的懒。张闲输了,败得体无完肤。他真正的瘫坐在沙发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能感受到录音棚中人们被压抑的喝彩,也能想象到电视前人们的欢呼和疯狂。就像是当初从目标派夺走荣耀的自己一样,这个流量称王的时代,自己或许就像是流水线是的复刻品。人们从众般的喜欢着他的昙花一现,被时代推向顶峰的他像是处在翻腾浪花的最高处,下一瞬被狠狠拍打在了礁石上。
张闲起身,耳机里回荡着自己的那首《困》,整张专辑十二首歌来来回回只有这一个字。
人群难得开始欢呼,闭着眼睛聆听着被无数镁光灯包裹着的尸体动人的歌喉。
“天籁。”不知道人群里是谁最先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群情激昂,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似乎要把顶棚震踏。在懒途当道的现在,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们自发的这种喝彩声。尸体安安静静的躺在中间,像是一幅中世纪流传下来准备拍卖的油画。
张闲闭着眼,一步步踱进黑暗里。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听到的那个寓言故事。
那个人叫兰东,在那个好吃懒做还是贬义词的时代里被人当成笑话。他的妻子回娘家小住几日.临别前,他妻子告诉他,为他摊了一张很大的烧饼,足够他吃上几天了,并用绳子把饼穿好,挂在他的脖子上。等到他饿的时候低头就能吃到。于是她放心的走了,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兰东活活饿死,背后挂着还没动的饼。
张闲站在天台的边缘,暮色在他身后收拢。感觉这时候是该说点什么,或者是该回味些什么的,起码也要给那些懒人留下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的。月亮倒映在他的墨镜里,光穿过月起伏不定。
“算了,懒得想了。”
只剩下跌落在墨水里的那滴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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