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

很多年以前，在一个还流行写信的年代，还是个中学生的我在杂志页脚登那种只有一行字的征友广告，满怀忐忑寄出一封信，收到了雪片般的来信，那是我内向苦闷的青春期里少有的彩色时光。

每封信从外表就大致能看出不同的风格，心思细密的人会从信封和邮票的选择上就开始下功夫。在一片灰蒙蒙已经看厌了的民居邮票中，突然跳出几枚鲜艳好看的“稀有”票，就立刻对这封信的主人也多了一分好奇。有人还会把邮票倒贴横贴斜贴玩出各种花样，江湖传言倒贴邮票代表“我爱你”的意思。不过每个班都有几个集邮爱好者，每到拿信的时候总是在旁边软磨硬泡想把好看的邮票收归己有，有时遇到简单粗暴的，拿到手里的信封就已经开了天窗。

拆开信封，里面也许是普通的作文稿纸，也许是带着香味的彩色信纸——女生比较喜欢这种风格，还会把信纸折成各种花式形状，有时还会在信里附上一只千纸鹤或小星星。有人会直接寄来一张照片，还在信封上写着“内有照片，勿折！！！”几个大大的感叹号让你隔着几千公里都感受到热情似火，不回信都不太好意思。信的开头总有些有样学样的问候语，“见信好”“展信佳”“见字如面”，有种故作老成的意味。

一个南宁的高中女孩，互相倾诉一些少女的琐碎心绪，说她喜欢别安乐队的歌，当时我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后来才知道原来就是Beyond。

一个被我大几岁的男生，每封信都很愤世嫉俗，姓栾的他让我称呼他栾树，几年后我知道了黑豹乐队，一直想他是不是在cosplay？

一个大我八岁的女性，思想比我成熟很多，字写得非常有气势，是那种容易被认成男性字体的风格，信的内容也很有文学气息，总是带些壮志未酬的惆怅感。看她写从小城独自出走远行的经历，已不自觉把她当做心中的励志榜样。后来我恰好去她所在的城市读大学，离开之前终于鼓起勇气见了一面，在一间车行里，能感觉到她困于浅滩的无奈。她请我吃了顿饭，用带着一点点长辈的口吻和我聊天，说看我像看到当年的她，也一样不爱说话，被同学叫做古代人，而惊慌自卑的我几乎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神。其实她当时也不过二十五六，但现在想来都觉得从穿着到讲话有种异乎寻常的成熟。经过夜市，她买了一串手链送给我，至今还在我的抽屉。告别时她让我有新的联系方式后告诉她，可我换了城市后过了几个月才打电话到她工作的地方，接电话的人却说她已经不在那里了。从此失散在茫茫人海。

另一个写字也很好看的人，也断续通过几封信，后来读大学后，一次在校门口一家小饭店偶然得知老板娘就来自那个笔友的同一个县城，一时好奇但并没抱希望地随口问她认识那个人吗，没想到老板娘听到那个名字后说他在当地还是个小名人，“可有才了”。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是个男的，而他在信里却说自己是个女生……不过当时已不再联系，我也并不想专门去信问他究竟是个骗子，还是有着第二种人格？

后来有了call机，有了手机，有了网络，有笔友体验的人应该越来越少，有时会遗憾那个旧时光走得太快，那种打开信封之前的期待感，和读信的愉悦、写信的思索，很难完全被替代，和一个陌生人凭借纸笔穿越时空共享同一段思绪，更是网络时代之前最奇妙的事情。每个人的形象在纸上逐渐清晰，也都留下了一团谜，虽然缘起缘落无从追寻，可是偶尔想起，不知道他们的记忆中还有没有我？

（20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