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郑勇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之后果然没有再来给马国伟添麻烦，两人也就好久没见面。
这年年底，马国伟去澡堂洗澡，偶然碰到一次郑勇。马国伟家里有淋浴，大酒店洗澡也比较方便，但他冬天还是要去澡堂。他喜欢在澡堂泡热气腾腾的大池，然后躺在搓澡床上，让搓澡师傅搓个舒服痛快。马国伟搓完澡，翻身起来去冲洗淋浴，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郑勇。两个人一丝不挂相对而立，马国伟觉得挺尴尬。马国伟不忌讳在陌生人中光身子，但不习惯跟认识的人赤裸相见，特别是遇到郑勇这种比较低下粗俗的熟人。
澡堂子太嘈杂，说话嗡嗡嗡听不清楚。两人洗完澡出来，在外面穿衣服的时候聊了一会。郑勇说针织厂不行了，职工都要下岗了。马国伟知道，市里好些工厂都面临这种情况，最先下岗的恐怕就是他们轻纺行业的工人。马国伟说你有技术在身，走到哪儿都不用怕啊。郑勇摇头，说我们那点本事都是师傅带出来，修理以前的老机器还行，现在人家上的都是新设备，根本对付不了。马国伟对他有些同情，却帮不上他什么忙。
其实马国伟自己也遇到类似问题。他们大酒店也是经营效益不好，长期亏损。某餐饮业私人老板有意承包大酒店，市里正牵头接触洽谈。如果谈判成功，大酒店职工将面临两种选择，要么留下来给私人老板打工，要么离开大酒店自寻出路。留下来打工也不是想留就留的，得经老板挑选，看人家要不要你。这段时间大酒店人心惶惶，员工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马国伟当上副总还不到一年，屁股没焐热就遭遇变故，心头也不好受。
不过马国伟毕竟跟郑勇不一样，他上过大专，有很好的家庭背景。半年过后，大酒店终于被人承包。那个私人老板想留用他，甚至提出给他配大哥大，但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市政府为了树立对外开放的城市形象，也为了便于接待领导和外宾，决定把第二招待所改建成五星级宾馆。马国伟的岳父借二招改建扩编的机会，把马国伟安排了进去，还是任副总。此副总非彼副总，二招是市政府下属的事业单位，马国伟有了副科的行政级别。
离开大酒店那天下午，马国伟收拾完东西，在他的办公室歇息了一会儿。毕竟在大酒店工作了八#九年，心里还是有感情。这段时间大酒店乱成一团，有巴结讨好新来的私人老板争取机会的，有对企业改制心怀不满结伙闹事的，有找大酒店领导哭诉希望多给补贴的，有凑份子钱张罗吃散伙饭的。马国伟按照他父母的要求，不跟别人结伙，也不去凑热闹吃散伙饭。他甚至不打算跟任何人打招呼，准备自己一个人悄然离去。
天色暗下来，马国伟习惯性地打开班台边上的台灯，一转念觉得时候不早了，该走了，又关闭了台灯。他起身拎起自己的东西，正准备开路，台灯旁边的电话响了。心想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犹豫一下，还是接了。拿起电话听筒一听，居然是郑勇。郑勇是来报喜讯的，他家新装住宅电话了！他家住得比较背，电话线路不好弄，忙乎了一整天，刚刚装好。他喜不自禁，想打个电话试一试，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马国伟。
郑勇情绪激动，调门很高，马国伟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一点。其实马国伟家早就装了住宅电话了，不过他还是为郑勇高兴。郑勇说他下岗以后，跟几个朋友鼓捣生意，赚了些钱，感觉比以前过得自由。说他媳妇现在都不用出去工作，基本上就在家买菜做饭带孩子。马国伟说真是不错，说日子过得这么好会不会更长胖了？郑勇哈哈大笑，说天天在外头吃喝应酬，能不胖吗？改天请你喝酒！马国伟在电话里应付了几句，没有提及自己的工作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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