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吃过饭，我的发小小天就假装上床睡觉去了。前段时间河里刚淹死邻村的几个小孩，他妈妈看他看得异常的紧，差不多到了拿根棍子守到他房前的地步。他看溜不掉，只好一吃完饭就怏怏不乐地进自己的房间去。
在床上辗转了很久。上午跟小海说好了要下河去玩的，小海一定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了，他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偷偷拉开一点门缝向外看，妈妈还在，虽然看起来困得不行，但是居然还坚持在外面守着他。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毫无办法。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他对那条河会如此痴迷，不过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又拉开门缝。令他惊喜的是他妈妈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家里一片安静，妈妈应该是去睡觉了。他悄悄地打开门。
炽热的太阳毒辣地照着大地。这样的天跳进水里才好嘛，他一边嘀咕，一边朝小海家跑去。小海早已在自家院子门廊下等他很久了。一会合，两人啥话也不用多说，只急忙向河边跑去。
还是那条熟悉的河。我们从小在这条河里玩，对它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院。小天和小海差不多同时扑通跳了下去。
几乎刚一跳下去，小天就感到了来自下方的一股拉力，一口水呛了进去，他登时感到晕头转向，双手开始乱抓一气。好在小海就在他旁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样，冲过来拉住了他。谢天谢地，他们还在浅水区。小海虽然跟小天一样，也才念初一，但是个子很高了，水淹不到他，他就倾斜着身子站在水里，死命拉住小天往自己这边拽。拉了好久，小天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脚脖子上突然滑掉。他被小海拖过来了，晃了半天才站稳。
他和小海回看着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水水流无声，但是有点浑浊，好像水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游动。他忽然感到恍惚，他好像看见水下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他急忙拉起小海往岸边跑去，跑到岸上，心有余悸地往水里看去，小海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眼睛仍在原来的地方，一波波的水过去，那眼睛像水草一样，在水中岿然不动。又盯了他一会儿之后，那水中的东西突然往下一沉，不见了。小海也惊得目瞪口呆。
他这才跟小海说出来，“水里有东西，”他战栗着指着河水跟小海比划，“那里面有个东西拽我。”
小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我也看见了！那双眼！刚才拉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小海惊魂未定，有点抱怨地冲他叫道，“上次你跟小鹏他几个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被拉过一次？你被水鬼盯上了，以后别下河了！我反正是不会再跟你来了！”说完，小海直接开始往回走。
小天自己站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虽然心里惊慌得很，但是那里对他仍然有着莫名的引力，那水仿佛在旋转着，带着一股引力。他感到天地间一片晃眼，有点晕眩的感觉。他真的忍不住还想往里面跳。刚迈出一步，已经走出好几步的小海飞奔着折了回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走走走，跟我回家去，你真出点啥事儿我可没法跟你爸妈交代。”
虽然一路上他再三央求小海不要跟他爸妈说，还发誓赌咒保证自己再也不下河了。但是从他家门口过的时候，看到他焦急地在那里等候的爸妈，小海完全忘了前面的誓言，这家伙毫不犹豫地竹筒倒豆子般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全告诉了他爸妈，而且连他上一次差点溺水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出来。他妈妈大惊失色，劈头盖脸就上前揍了他几下。他别提多丧气了。
暑假最后那几天里他妈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连一步都没离开过他爸妈的视线。
但是他对水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开学前几天，他虽然充满了渴望，可是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开学五天了。他爸妈的警惕心渐渐放松了下来。他也表现得好像对学习很投入，似乎把下河的事儿完全给忘了。
学校里两点半才开始上课，这天他十二点多就吃完午饭了。一吃完饭，他就跟妈妈报告，“我早点去学校写作业去。”确实我们初一的时候中午常常要早到教室去写作业，所以他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小天就顶着九月初的烈日沿着通往学校的田间小径走过去。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对水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水里面那个拉了他两次的东西他都昏昏然地忘了。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那天我到得也很早。我看着他就那么昏昏然地走过来说，“怎么来这么早？要当学霸啊？”
我扔下手里一直摆弄着的笔，利落地跳上后排的桌子，在桌子上来回走，边说道，“我倒是想啊，没那天赋。我妈在家里寸步不离地看着我，怕我上树下河。在家里也睡不着，只好来学校。你来这么早又是干什么？”
“跟你一样，”他嬉笑着站到桌子旁，仰视着我，“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下河去凉快凉快？”
这提议正合我意，我一蹦从桌子上下来，言简意赅，“走！”
我们两人很快嬉笑打闹着到了河边。看到水，小天的兴奋让我惊讶。只见他飞快脱了上衣，把凉鞋直接一脚一只甩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河边，咕咚一声就下去了。我没从他那地方下水，而是在几米远的地方，几乎与他同时跳了下去。
与学校对着的这个河段水显然比村子附近那片深得多，说实话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还真没从这里下过水。我在水下沉潜了好一会儿，浮上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周围很不对劲。安静得可怕。太阳光是刺眼的炫目，强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天地间晃眼的光线连在了一起，刺得我发晕。我一手遮住眼四下里看去，静悄悄的。好像天地间只剩了我一人。
小天呢？我一下子慌起来。“小天，小天！”无人回应。水面都静得可怕，除了从我这里发出去的一波波的水纹，任何别的动静都没有，好像本来就只有我一人。
我惊异地住了声，只半张着嘴目光在水面上来回逡巡。突然，我左右方几米远的水面上慢慢浮起一个东西来。我吃惊地盯着看。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像一只猴子，却又很像人，脸上长着稀疏的黑色短毛，渐渐露出来的身上也有黑色短毛，那怪物眼睛亮得出奇，仿佛阳光都洒在了那里面。随着怪物一点点露出来的，还有惨白而一动不动的小天的脸，他闭着眼睛，歪着头，后背像是被怪物抓着，好像全靠那怪物才能露出水来。没等惊骇的我说出话来，那怪物冲我一个诡笑，伸出一只树枝一样枯瘦的带着短毛的黑“手”来，按住小天的头，咕嘟沉了下去，像是冲我这个方向过来。
我突然想被电击一样反应过来，扎下身没命地向岸边游去。后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东西在追赶。我差点哭出来。几近绝望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触到了地面。我到岸了。我手脚并用起站起来，没顾上往回看，往岸上跑了好几步，听到后面没动静了才回过头去。那怪物就在离岸一两米远的地方，没有上岸的意思。它只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在水里看着我。然后，一声不响地，就那样沉下去了。
我放声大喊小天，这耀眼的天地又恢复了平静，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小天的尸体始终都没有找到。我们那条河里淹死的人从来都没找到过尸体。
我到现在也再没靠近过水，只是有时候洗个淋浴或者就着水龙头洗个脸都会呛水，窒息得必须赶紧从水下面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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