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兄弟

1

二零零九年。

这个冬天特别冷，临近年底了，天气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晚饭刚吃过后，向宇衣兜里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就出门了。

北风吹到脸上，如小刀凌迟一般，肉生生地疼。向宇被灌进了一肚子寒气，不自觉用手按了按肚子，又摸了摸衣兜，来到郝岩家的楼下。

上了楼，向宇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再次敲门，郝岩的老婆文丽打开了房门，一脸诧异挂在脸上。

“向哥，怎么怎么是你啊？快请进！”

郝岩也连忙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向宇既意外又惊喜。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郝岩道，“快坐下说话！”

向宇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说:“年底了，我回来处理一些事情，也顺便把欠的债都还一还。欠你们多少年了，太说不过去了。”说着向宇掏出了信封，“这是还你们的，正好一万。”

郝岩充满疑问地看向文丽，说到:“我们也不急着用，你先紧着别人，再说也没有这么多吧！”

“是没有这么多！”文丽附和道。

“不是一万吗？我怎么记着是一万？”

“真的不是，向哥，才八千。”

向宇渐渐地有些动容，声音有些变了，说到:“兄弟，就从我都记不清欠了你们多少钱来说，这钱得是借了有多久。而你们从来没有怕过我，没有和我张嘴要过钱。这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啊！”

不善言辞的郝岩，脸上尽是窘迫。“哥，你可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兄弟，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这么一点钱，不足挂齿。”

“兄弟，你这么说我就更是无地自容了。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在我落难时对我的信任和鼓励，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我才能够度过难关啊！”

说到“兄弟”二字，向宇有些哽咽，百感交集。正是兄弟，让他见识了人性，也看清了人心。

2

二零零一年秋天，向宇出车祸了。他骑着一辆大摩托车，在转弯处和一个轿车撞一起了。

车祸责任五五开，好在向宇没有性命之攸，但是大腿骨粉碎性骨折，手术时在大腿处下了一块钢板，之后开始了长达几年的治病养病的日子。

向宇本就是一个胖子，又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其遭罪程度可想而知。车祸对向宇最致命的影响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工作和他的生意！

不到三十的向宇担任着一个乡镇邮政支局的局长，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他可不是靠着拉关系上位，而是全凭一己之力。

初入职场向宇就很吃得开，工作能力出众，成绩更是有目共共睹。向宇人聪明，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的江湖气，情商高，好人缘自不在话下。

工作才短短几年，他就被任命为邮政支局的局长。他平步青云，一点儿不令人感到惊奇。甚至可以预想到，他将来的仕途完全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工作上顺风顺水的向宇，混社会也是如鱼得水，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工厂，经济上也越发宽裕。饭局牌局更是不断，交际的圈子越来越大，呼朋唤友，颇有侠义之风。

到哪里都是熟人，称兄道弟，比亲兄弟还要热络。

此时的向宇，要说没有一点内心膨胀是不可能的，很有一种社会大哥的派头，仗义疏财，拿着价格不菲的大哥大，经常骑着一辆大摩托车呼啸而过，一时风光无二。

生活之于向宇，就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很有些肆意妄为的意思了。

有些人也愿意接近向宇，向宇人脉广，资金灵活，出手阔绰，经常是有求必应。

郝岩和向宇虽是同学，那时候他们交往并不太多，只是有事时彼此呼应一下。向宇觉得郝岩生活太过拘谨呆板，还是与那些帮兄弟交往更快意恩仇。

想不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先是工作，支局长的位置有人惦记，结果就顺理成章换人了。想想也是，一个单位不可能没有领头羊，何况还要两年三年的。这不合常理，也无法开展工作。

然后是与朋友合开的厂子出了问题，朋友说经营不善，赔了很多钱。向宇无暇顾及只能听之任之。

向宇心想着和平日那些兄弟们周转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哪想到电话里一开口，就被各种理由给搪塞过去了，只有几个朋友答应帮忙，无奈杯水车薪，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向宇这边和上级领导请了长时间病假，厂子方面他承担了部分外债，不得不撤股了。

老婆没有正式工作，他又不能上班，外债压的喘不过气来。那些酒桌上牌桌上的朋友，兄弟长兄弟短的，一开始围前围后的客套着，时间久一点，很少再见到他们的身影了。

倒是开厂子时他们主动出的钱，原来他们说算是入股的，时常提及往回要，生怕一不小心就都打水漂了。

有些木讷的郝岩就是那时候去给向宇送的钱，还说自己能力有限，只有这么多，先救救急，不用着急还。

向宇知道，这些钱几乎是郝岩一年的工资，他们两口子挣那点死工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

向宇感动地说不出话来，想着尽可能早一点还上郝岩。

向宇的腿先后经历了三次大手术，终于可以自由行走了，只是从此他成了一个瘸子，两条腿差了有十公分。

为了生活，向宇办理了停薪留职，撇下了老婆孩子，他开始了背井离乡的生涯。他首要目标就是赚钱，几十万的外债，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3

在外乡的辛苦自不必说，向宇再次经历了合作与被欺骗，终于在一个发小的帮助下翻了身。发小凭着手中的一点权利，帮助他承接了两个工程，才扭转了生活的困局。

浮浮沉沉的人生经历，六年多的外乡漂泊，让向宇有了深刻的感悟与反思。

向宇知道，那些年他有些太飘飘然了，必然会有跌落的时刻。也许车祸本身就是一个警告，他学会了重新认识自我，评估他人，也看清一些东西。

他和那些挂在嘴上兄弟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条鸿沟，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无法在时空的交错中轻易迈过。而这些鸿沟是原本就存在的，只是被一些表象蒙蔽了。

向宇依然是保留着仗义的习气与敢闯敢拼的劲头，只是他学会了甄别，学会了明辨，学会了要将真心赋予值得的人。

有些人，看清了，就轻了！而有些人，看清了，反而就重了！譬如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