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烟

        黑夜更黑的时候，不只是有星星点燃你夜的美梦，还有那忽闪忽闪的烟卷——像个小孩子般使劲地享受吮吸乳房的快乐。但为何今夜你双目溢着的不是乐趣却是空洞和浑浊不清？

        我见过你，在流火的那些日子里，一个人走在相拥甚挤的田埂上，一条短裤、一双塑胶拖鞋，一顶破草帽遮住毒辣的阳光，看着金黄的稻子滚烫着波浪般诱人的香气。偶尔一阵泛着鱼腥味的野风像闪电一般扫过你的侧身，热气腾腾的。折下一片稻叶，脆响脆响，点燃引着那只挂在左耳的烟卷，扑哧扑哧地使劲拔上两口，过瘾。这一方山坳，像个拥挤的斜槽，槽坡陡的只有苍郁的野藤条可以爬的上去，野辣辣地疯长。再往上就是唯一能够在石头缝里生长的青松，奇形怪状，墨绿墨绿，鬼魅般勾心斗角，似乎要牵起手来封杀这一线天空。太多的山，太多的坳，植物和人会格外理解生存的艰辛。再深深地拔上一口，苦味的烟，呛得你眼泪忽地蹦出，接连三个亮咳嗽声吵醒山坳，斑鸠扑扑逃逸。骂上一声，也是畅快，要是再来一嗓子，自己梦中也会笑醒的。我喜欢这样的你，一支纤细的自制粗糙纸烟，就可以饱满你整个下午转稻田而劳累的口福，是那样的单纯地满足……

           收获的日子总是饱含着百感交集的味道，特别是靠土地和靠天生活的人，更是深谙。所以更多的夜——收割的夜，忙碌的身影忘了疲倦，大把大把的响镰深入腹地，贪婪地抢割着。不然要是玩笑地来一场雨，这天和自己本人都是该杀的。最繁忙的日子里，点上一支烟，躺在满是草味田间斜坡，拔上一口——累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舌头绕着的是苦尾子，唾沫里是垢涩的，喉咙和胸腔才满是力量的充斥，脊梁骨酥软了……再如痴如醉地抽上几口，满天的星星像蝌蚪般游啊游，耳边镰刀吃稻茬的脆响像交响乐般振奋人心，美妙中听……呼应周边老伙计一起歇歇打打嘴仗，各个都叼着纸烟，像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一般飞聚在一起，夸夸收成，比比活计漂亮，“囊中羞涩”时候，再蹭上一嘴香纸烟，安生立命的感觉其实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不就是这样吗？一卷纸烟，吸进去的是苦涩，呼出来的是力道。生命不就争着一呼一吸吗？不知是谁的荤笑话引来一阵爽朗利索的逗笑，萤火虫各自飞开去，和天抢收成！

        可是今夜，漫长的今夜，你一支又一支，像吸毒一样拼命地把纸烟往嘴里塞，没有泪流、没有咳嗽，拔到麻嘴麻心，整个黑夜好像被噎住一样，窒息的困梦。我来看见你坐在长椅的那头，羸弱孤单，失魂落魄……我泪水干涩还泛着腥味，没有流下，这太做作了。才知道手术房里，你的爱人在做最后的挣扎，紧紧地痛苦着，椎心泣血……要做什么？能做什么？要是稻把子重了，咬咬牙脊梁一挺就过去了，倒是在生老病死天灾人祸的面前忽地就不知所措了，脑袋只有嗡嗡的一群蜂叫——医药费从来都是不可商量的雪上加霜，最后的纸烟的火屁股已经烫到干裂的嘴唇，还是咬着不放，好像只要不灭就有无穷的力量和希望，无穷无尽，无尽无穷……

         纸烟亮的那样响，扑哧扑哧的，黝黑的面颊映着这红光也幸福荡漾。我又见到那双倔强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那张干涸龟裂的厚嘴唇，吐出圆致的烟圈，袅袅别致，那样骄傲安详……昨夜不再，今夜又来，纵使雪上加霜又能怎样？只要人在，只要人在！

对啊，只要人在，呼吸还会继续，还会继续，只要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