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那是在冬季的一个早晨，高老二骑着单车带儿子到市里新华书店买书。河里结了冰，寒风夹着雪，道路两旁的梧桐冻得发抖。高新的小脸蛋通红，鼻水流进嘴里，双手躲进手套，不想动弹。高老二心疼地拿着手帕，替儿子擦拭。天气太冷了，鼻水都变成了冰霜。若不是学校硬性要求买参考书，谁也不愿出门。

买完书，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天上虽然有太阳，但是没有一丝热度。高老二将书放进车篮，抱儿子到后座做好，准备返程。高新的家在农村，离市区有三十公里。高老二吃力踩着单车反倒不冷，而儿子则冻得连哈口气也是凉飕飕的。

路边一个老人在卖小狗，小狗的模样甚是可爱。高新推了下骑车的爸爸，指了指那边的小狗。高老二不想停车，恨不能一脚蹬回家。见爸爸没理，高新又推了一下爸爸，颤抖地对爸爸说：爸爸，我要小狗。高老二想，买只小狗给儿子取暖，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调转车头，往回骑，来到了老人身边。

笼子里，一件破棉袄包裹着五只小狗。小狗很小，高新的小手正好可以抓住。他选中了一只白色夹杂一些褐色斑纹的小狗。小狗刚长出牙齿，轻轻地咬着高新的手指。这下，高新可乐坏了，全然感觉不到寒冷。

小狗蜷缩在高新的衣服里，他的身体立刻变得暖和起来。高新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表的喜悦，他想把这只小狗养大。高老二可不这么认为，天寒地冻，小狗能撑过这个冬天，算是好事了。

回到家中，奶奶在张罗午饭，爷爷在拨弄算盘。高新抱着小狗，给奶奶看。奶奶从来没有什么异议，只要高新高兴就好。爷爷倒是挺喜欢这只小狗的，还伸手摸了摸狗的脑袋。为了让小狗能平安过冬，高老二可是想尽了办法，首先拆了一个酒盒子做狗窝，然后拿来高新的旧棉袄做垫背，仍害怕小狗挨冻，又弄了很多稻草进去。当天晚上，小狗乖乖地钻进了它的新窝，不吵也不闹。直到第二天早晨，奶奶开门，它跑出去撒了泡尿。奶奶说，这小狗很机灵。高新抱着小狗，挨家挨户地炫耀。村里的小伙伴们很羡慕高新，也叫家人给自己买。

这个冬天，村里死了两名老人，都是在大半夜冻死的。而小狗却顽强般地活了下来。这是高老二出乎意料的。小狗生长速度很快，几个月的功夫，就长成了大狗。它不但很健硕，而且本事渐长。以前不敢独自上楼，现在健步如飞，比高新跑得还快。高新太喜欢这只小狗了，小狗也太喜欢高新了。两人形影不离，除了上学的时间。小狗不是不想跟着高新上 学，而是害怕过桥。在上学的路上有一座大桥，小狗每次踏在桥上就浑身发抖。所以它只能送高新到桥边。到放学的时候，又在桥边等他。小狗总能精确地算出高新回家的时间，确保高新上桥第一眼就能看到它。看见高新，它就会激动地摇着头摆着尾，迎接过去。

春去夏来，小狗又长大了不少，前爪离地就能够到高新的胸脯。夏季漫天蚊虫，酷暑难当。村里家家户户装上了纱窗门，以阻挡蚊虫进屋。人倒会开门关门，可狗怎么办呢？高新家人有些厌烦，小狗到门口就要开门，不给它开门，就用爪子抓坏纱窗。高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在纱窗上钉上了一块白布，想让小狗用嘴含白布开门。小狗不明白高新的意思，还是照旧傻兮兮地抓纱窗。高新无奈，只能以身示范。家人都笑他傻。他不以为然，趴在地上，用嘴含着白布开门，爬进去。小狗在旁边看着，但是就是不好好学习。高新气坏了，抱狗到白布跟前，让它用嘴咬。小狗这才咬住了白布，趁着门拉开的间隙，钻进了屋子。反复实验了好几次，它学会了。家人直夸小狗聪明。在高新眼中，小狗已经成为他家中的一份子。

小狗生产的那天晚上，让家人又紧张又好奇。高新最激动，时不时地往狗窝跑，看看生了没有。爷爷盘算着小狗生下来，一只卖多少钱，总共卖多少钱。其实早在小狗怀孕的时候，高老二和奶奶已经答应了许多人家送狗。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小狗依旧没有生。高老二叫儿子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课。高新极不情愿地爬上了床铺，心里一直惦记着小狗。深夜，高老二突然起床，虽然动作很轻，但高新还是醒了。高新问爸爸，小狗是不是生了。高老二叫高新睡觉，可高新吵着要看狗。他只得答应。高新一溜烟跑到了狗窝，小狗生了六个孩子，好小，只有手掌大小，还没张开眼睛。

一个月后，关于小狗的孩子的去留问题，引起了家人的争议。爷爷提议卖钱，高老二和奶奶要送人，高新想要留下来养。小孩子自然执拗不过大人，也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好在奶奶疼孙子，让孙子选一只留下。高新选了一只和小狗一样白色夹杂褐色斑纹的小狗，并给它取名为小不点。孩子送走的那些天，小狗不是很舒服，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把它的孩子送给了亲戚朋友，还不能发怒。它伤心难过，不肯吃饭，但终于看在小不点的份子上，担起了母亲的责任。

小不点长得比它的母亲还快，而且特别壮，特别肥，浑身是肉。它不是很听话，很好动，喜欢欺负村里其他狗。村里的狗几乎都怕它，看见它都要躲着走。这一天，小不点又在外面欺负马四家的小黄狗。它咬住小黄狗的腿不放，小黄狗疼得连连嚎叫。马四拿着砖头，朝小不点丢去。小不点一闪，砖头正好砸中了小黄狗。马四恼羞成怒，追过去想打小不点。小不点赶紧一溜烟地跑回了家。马四来到高家的门口，小狗和小不点一起吠叫。叫声吓得马四连连后退，只好作罢。

马四是个极小气的人，他从来不肯吃亏，对这件事也一直耿耿于怀。他在村里的恶是出了名的，村里的小孩都怕他。高新不喜欢马四，从见他的第一眼，他就讨厌马四。尽管马四和高老二交情不错，但高新就是不喜欢称马四为叔叔。因为马四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所以常常和村里人吵架，也会动手，村长也不放在眼里。

小不点本领完全强于它的母亲，它的母亲不敢过桥，它敢。这下可愁坏了高新。教室里是不肯带狗上课的。小不点三番五次地往高新教室跑，已经严重影响了学校的纪律。高老二不得不买来狗链，将小不点拴住。一向好动的小不点，自然不肯就范，一边大声嚎叫，一边挣脱狗链。小狗看向高新，希望高新替小不点求情。高新很想那么做，但家人说什么也不肯。小狗虽然没有被拴住，但时常陪在小不点的身边。时而亲亲儿子，时而帮儿子找跳蚤。每当高家吃午饭的时候，小不点嚎叫得特别厉害。因为它也想和家人一起吃饭。奶奶这时就会打些饭菜，走过去喂它。高新也会带着骨头，丢到它的狗盘里。伺候完了小不点后，一家人才坐下吃饭。高新最喜欢吃排骨，因为吃排骨，可以喂小狗骨头。他丢了一只骨头给小狗，小狗摇尾接住，但没有吃下，而是跑到外面放到儿子的碗里。高新解释，小不点已经有的吃了。可小狗依然那么做。就这样，小不点越长越胖，小狗越来越瘦。

一天上午，高新背着书包去学校上学。小狗照旧送他到桥边，然后依依不舍地往家跑。在到家门口的时候，它听见小不点恐惧的叫声。它连忙跑回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马四拿着刀，一步一步地逼近小不点。此时此刻，爸爸按住小不点的身子，爷爷在一旁眯着眼睛笑，奶奶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冲过去，朝马四狂吠，也向家人求救。爸爸拿脚踢它，叫它走开。它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恳求爸爸放过它的孩子。小不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它最恐惧的不是马四的屠刀，而是家人麻木的心。它也在嚎叫，它不明白它到底做错了什么。马四的刀一步步逼近，而母亲又被爸爸抱住。小狗知道爸爸，爷爷和奶奶是救不了小不点了。它想到了高新，于是用力挣开了爸爸的双手。

教室里，数学老师在讲解方程式，高新认真地记着笔记。突然，课堂秩序一片混乱。原来是小狗跑到了高新的座位旁，并且不停地嚎叫，用嘴咬高新的裤腿。高新很意外，小狗向来不敢过桥的，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到了小狗的眼睛里有泪珠，好像明白了什么。家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高新拔腿就跑。

小狗跑在前面，高新跑在前面。小狗眼神里写满了焦急和伤心。高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家跑。跑到家门口时，他惊呆了，马四的刀刺进了小不点的身体，血飞溅了出来。小不点倒下了，它很疼痛，最疼痛的不是这残忍的一刀，而是家人无所谓的脸庞。小狗跑到了小不点的身边，看着死去的儿子，它愤怒地看着家人和马四。终于，它爆发了，冲上去一口咬住了马四的右腿。

高新不敢接受，也不敢想象。爷爷想吃狗肉，爸爸想做一张狗皮坐垫，奶奶没有意见。马四再次挥刀，朝小狗的身体劈去。高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力推倒了马四。他抱着小狗，痛哭流涕。高老二扶起马四。马四害怕了，他的腿上有一排狗的牙印。高老二二话不说，将马四送去了医院。高新怒骂爷爷不是人，爷爷气得说不出话。奶奶从来没有什么主意，她安慰高新，不要伤心。

第二天，趁着高新上学的时候，高家拴住了小狗，还是请来了马四，剥了小不点的皮，割了小不点的肉。等到高新回来的时候，小不点的肉已经上了餐桌。当得知碗里是小不点的肉时，高新将饭碗扔到地上，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他不说话，把所有狗肉全部倒在了一个方面袋里。然后挖了一个坑，埋了，并立上了一个木头，上面写道：爱犬小不点之墓。家人骂高新愚蠢，尤其是爷爷，气得直跺脚。小不点的狗皮已经被高老二做成了坐垫，垫在了皮椅上。高新想拆开，却被高老二打了两巴掌。他恨爸爸，恨马四，恨爷爷。

从那以后，高新彻底变了个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减少，话也不多。除了和奶奶亲近外，其他人一概没有表情。他每天中午放学，都会过去拜祭小不点，供奉它。高老二实在觉得儿子愚蠢，不能任由儿子这样下去，又趁着上学的时候，踢掉了坟墓。高新和爸爸的仇，恐怕这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小不点死后，小狗闷闷不乐，郁郁而终。它不吃饭，也不喝水，看见高新，也是无力地摆几下尾巴。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它静悄悄地死去了。家人都认为它是老死的，只有高新认为它是气死的。高新看着它断气的，它不舍地看了小主人最后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害怕家人再次将小狗剥皮吃肉，就趁着黑夜偷偷地把小狗埋了。

马四成了村里大狗小狗共同的仇人，不管是谁家的狗，新养的，还是原来的，看见马四就会狂叫一阵，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虽然洗干净了小不点的血，也治好了小狗的咬伤，但是村里狗还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撕碎。马四年纪渐渐大了，时常做噩梦，梦中小不点带领着好多狗围攻他，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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