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

作者: 缪四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4-13 20:12 被阅读0次

    文/缪四儿

    洛阳宫

    四周的一切都是仿照了故国的摆设,包括大殿门前滴水檐下的几盆子牡丹,一溜宫灯排在廊庑底下,上面描摹着热闹的花开富贵,可整个宫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空中,照射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太真微微眯起双眼,从这洛阳宫的三楼望去,整个东瀛都尽收眼底,越过护城河,远远的能看到浩瀚无边的大海。那海,隔断了她的过往,隔断了她的家国,隔断了她至亲的人,也隔断了她的的梦。

    十年了,往昔慢慢流逝,渐渐如香炉里的氲烟渺渺飘散。唯有那一幕会不时涌上心头,至今想起,仍会令她浑身发冷,即使是在这初夏季节,依然抵不住那来自心底的寒意,一阵阵袭来,牙齿都跟着打战。

    虽然只隔了一道帷幔,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她当时盼望能出现奇迹,盼望着三郎能一道赦免圣谕,可是他没有,那个对自己百般宠爱,极尽软语温存的人,此刻没有一点声息。

    附近喧闹了多时的禁军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仿佛在屏息等待,她能感到他们的迫切,唯有自己一死,他们才能安心护驾前行。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兄长,担心她将来会报复,便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前一天的傍晚,军队在山坡下的这片空地扎营。由于是仓皇出行,行宫只是一辆四乘的马车,连日的颠簸骨头都好像离了缝。太真揉着胳膊仰望四周,远处已是山峦叠嶂,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如今还没出陕西,已经四肢酸疼,继续前行至川蜀,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残阳如血,涂红了附近的树林,她扶着宫女抱琴的手,进了临时安排的住处,活动了一下肩膀,轻轻地松散一下筋骨,只觉得脖子也酸疼的厉害。

    抱琴见状,连忙说道:“娘娘,到房里奴婢给你捏捏,趁着大军整顿,你赶紧歇歇,说不定还要继续赶路。”

    临时的住处安排在三觉寺里,寺院不大,大殿后面是一座佛堂。由于安排自己在这里休息,僧人都暂且回避,院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儿。两侧是偏殿,东殿门前有两棵姿态婆娑的古槐,树身缠满了红绸子,大概是庄户人家许愿求平安的;其中一颗枯死了一半,黑黢黢的树干指向佛堂,显得可怖。

    抱琴搀着她走向东殿,她看着那枯了一半的树顿下脚步,有些发怔。抱琴顺着她看上去,只听她幽幽说道:“抱琴,你说我们大唐王朝是不是像这棵树,已经枯死一半了?”

    抱琴听到,吓了一跳,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她低声劝道:“娘娘说笑呢,我们大邺是万年的基业,只不过该有此劫,等灾消难满,还是辉煌的盛世。”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时间久了,太真分不清是蝉的聒噪还是脑袋里的轰鸣。闭上眼睛就隐约看到故去的母亲,隔着一条河挥舞着手臂着急的跟她说些什么,河水滔滔滔滔,侧着耳朵也听不清。心下着急,忽见一叶扁舟晃晃悠悠飘了过来,顾不得许多,等船靠拢在岸边,便提裙跳了上去。

    可站到船上才发现没有船篙,想俯身用手去划水,不等蹲下,船左右摇摆,一个站立不稳,人跌落在水里,猛然惊醒。缓过神来只觉心口突突急跳,心里疑惑,这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隐约有喧哗声传来,便从胡床上坐了起来,抱琴见状,忙端了茶水过来,说:“娘娘,这里的茶不比宫里,您先将就着用些,等到了巴蜀一切就好安排了。”

    “外面为何这般喧闹?抱琴,你听到什么了没有?”她用手挡住茶杯,仔细倾听,心里担忧叛军追赶过来,即使疲惫至极也不能睡着。

    抱琴回说:“可能是吃饭的事情,娘娘不要担心,外面有侍卫把守,万一有事情,探马会前来禀告的。”

    窗外的天色暗沉下来,空气闷热,汗湿了中衣,愈发觉得身上也粘腻起来,鬓发垂落下来几缕,黏在脖子里痒索索的。她心里有些发燥,便吩咐道:“抱琴,打盆水来,我要擦洗一下。”

    水是寺院那口深井里打上来的,庙里没人准备热水,等不及抱琴让人去灶下准备,直接让她用冷水来给自己擦拭。冰凉的帕子触到肌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见抱琴踟蹰,她不耐烦,接过去自己亲自擦拭。把毛巾扔进水里,直冷的咬紧牙齿,腮帮子都隐隐发酸起来。

    心里仿佛明朗一些,议事的营帐是提前扎好了的,她从寺院的台阶下来,慢慢向大帐走去。内宦张德胜躬身走过来,恭敬地施礼道:“贵妃稍待片刻,万岁爷正在和将军们说话”。正想问他方才外面为什么那么喧闹,忽然听到帐中传来破碎的声音,“那她又何错之有?”是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

    太真吃了一惊,转脸去看张德胜,只见他两手拢着麈尾,耷拉着眼皮,仿佛知道贵妃在看他,身子佝偻的更低了。

    “好好好,你们用此来要挟朕,是何居心,难道也想学那狼子野心的狗杂种,反了不成?”大帐里传出皇帝暴怒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呕心呕肺的剧咳。

    “陛下息怒,臣等忠心于陛下,绝无二心,也请陛下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陛下圣明!”是右侍郎陈辅政的声音,另外又有几个声音随后附和:“陛下圣明”。

    太真的脚步缓缓地移向大帐,陈德胜有些为难地跟在后面。

    “叛军已经攻陷长安,不日即将追赶而来,还望陛下早做决断,即可下旨,陛下……”。

    “滚!都给朕出去,出去……”皇帝咳着,粗重的喘息声透过军帐,太真只觉得两腿在微微颤栗,她扶着抱琴的手走近军帐。

    门帘掀开,大帐内的人鱼贯而出几个人。抬头看到太真,怔了一下,都纷纷拱手见礼。

    是左右侍郎和禁军的几个统领,带头的是庞景德,平素他不苟言笑,显得神情阴鸷,而此时那他的眼底里仿佛掩饰着幸灾乐祸的得意。冲她抬手施礼后,转身离去的一刹,她看到庞景德那张狭长脸上居然浮起冷笑。

    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起来,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走进帐里,发现三郎正垂首坐在案前,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

    三郎老了,忽然之间就老了,眉宇间尽是沧桑,不久前他还意气勃发的站在天坛上祭拜上天。可现在,他垮着肩膀,眼睛浑浊无光,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自己,毫无生气。“环环……”他伸出一只手来,声音嘶哑的叫道。

    她觉得测然,急走两步,柔声道:“三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在他身侧坐下,猛然发现他的腮边似乎有泪痕。心头骤跳,他可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可以发怒,可以高兴,唯独没有伤情到流泪。难道是因为帝都被叛军攻陷,流落逃亡到这荒村野外?也不尽然,之前抛下煌煌都城和诸多后宫也未曾落半滴泪啊。

    她举起手中绣了并蒂花开的帕子,轻轻给他擦拭,三郎抬手握住,冰冷迅速传递过来,这可是盛夏时节,她不由反手捂住。

    那双眼睛直直的望过来,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悲戚。她看的心惊,一国之君何曾软弱成这副模样:“三郎,不要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该有此一劫,等勤王的军队一到,咱们也就灾消难满了,玉环会一直陪着你。”

    说着,贴身上去,依偎在他的胸前。

    “我何曾怕过生死,只是不想这大唐的江山落到贼人手里,眼下……我该怎样保护你,我该怎样保护你……”胸腔传出来的振动越来越弱,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你是大唐的皇帝,没人敢对玉环怎样,三郎不必担忧。”他胸前的盘龙刺绣细密冷硬,微微刺疼脸颊,她用手轻抚,细语安慰。

    “玉环,如果让你为了大唐去赴死,你可曾愿意?”

    那发自胸腔的声音几乎震透了她的耳膜,指尖的冰冷迅速浸透了心底。她倏然直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他眼睛盯着虚无,双肩垮塌,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接下来的话更是将她击的粉碎,几乎魂飞魄散。

    “玉环,你听朕说……宰相刚刚叛乱,已经被禁军……拿下”。见她脸色煞白,皇帝没再说下去。

    “宰相么会叛乱?三郎,我兄长他不会……你传他来,我亲自问他。”她的声音浸透了惊惧,手攥住皇帝的袍袖,指节泛白。

    伺候在门前的内宦上前两步,跪伏在地,着急的说道:“皇上,叛军势猛,事不宜迟,早做打算吧!”

    “混账东西,朕岂是你来催促的!”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憋的脸色涨红,眼睛充血,盯着她喘息着继续追问:“玉环,如果让你为大唐赴死,你可曾愿意?你是不是会怨朕?”

    她松开皇帝的袍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在离宫的早晨他还对自己说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他喘息着,缓缓坐直了身子,仰起头,喃喃说道:“玉环啊,朕竟落到这般田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要受人挟制,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竟然保护不了我的玉环……”。说罢,哭了起来,那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尖细而压抑,断断续续,后来又仿佛变成了笑声,凄然而惨烈。

    惊惧让太真的四肢百骸颤栗起来。她克制着嗓音里的慌张,强做镇静:“我可是你的皇贵妃啊?三郎,我去了谁来伺候您?”

    “贵妃娘娘,如今禁军已杀了宰相,您不去,他们不敢再护卫圣驾,追兵随时都能到来,可三军如今停滞在这里,娘娘……为了皇上,为了大唐,只能委屈您了……”。张德胜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扣头不已,“老奴亲自伺候娘娘上路,不会让娘娘受苦……”。

    宛若晴天霹雳一样,太真脑中一阵轰鸣,瘫坐在皇帝脚下,仰脸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人模糊难辨。

    他伸出手来,她倏然缩回身体,唤抱琴来搀扶自己,只觉两只脚如踩在云端,虚浮无力,半个身子依在抱琴身上,缓缓挪到帐外。

    天色暗沉,分不清时辰,驿站西门外的士兵已经零零星星亮起来火把,太真一时有些恍惚,恍如看到了儿时莫愁湖畔的流萤。她抬脸望了望天上,没有一颗星子,或许夜里将要有一场雨,叛军大概已经在追来的路上了吧。

    张德胜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手里捧着白色的绫缎。佛堂昏暗,抱琴伺候着给太真梳洗打扮,啜泣不已,最后趴伏在地:“娘娘,奴婢会跟随地下,继续伺候娘娘。”

    “傻丫头,他们要的是我的命,等我走了,你趁机离开吧,让张侍卫带你走,找个安静的地方,去过平稳的日子。”说完,起身朝外面走去,房梁上悬挂着已系好的白绫,不知道挂上去多久才能放下来,是不是面色紫涨,舌眼突出。

    “张德胜,待我去后,记得覆一方帕子给我。”

    “是,娘娘放心吧,老奴一定让您体体面面的走,平平安安的到达。”张德胜抬手拭泪,。

    太真嗤笑,去阴曹地府还讲究平平安安,这张德胜还真是会奉承。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山门下伫立的侍卫一动不动,木偶似的戳在那里,皇帝没有来,他大概有些愧疚吧。

    太真叹口气,大限将至,多留无益。

    张德胜忽然挥了一下手,两个内侍从门外闪身进来,架起尚哭倒在地的抱琴,放在佛堂一角的长凳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又惊又怒。

    “娘娘,抱琴下去伺候您,这是皇上对娘娘的关怀。”

    来不及上前,自己被张德胜和两个内侍用力搀住,任凭她气的浑身乱颤,眼睁睁看着抱琴被捂住口鼻,用白绫勒住脖颈。

    “娘娘保重!”抱琴挣着喊出这句话,便决绝地闭上了眼睛。两个太监手上加力,抱琴两脚不由自主地蹬了起来,两只手想去抓脖颈上的绫子,但是徒劳无益,不一会儿便两脚停止蹬动,手臂也软软的垂了下来。

    太真只觉得肝胆俱裂,喉咙里干噎着喊不出来,眼泪决堤一样,两腿站立不住,被几人架着仍然往下出溜。“娘娘,对不住了,陛下一直都是顾念您的。”耳边响起张德胜尖细单寒声音,口鼻忽然被一方帕子捂住,一股辛辣冲上脑门,世界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只觉得飘飘荡荡,晃晃悠悠,这是哪里,已经到了地府么?太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从一面小窗往外看去,居然是在一片汪洋之上,水色暗沉如墨,原来身处一艘船上,舱外挺立着一名黑衣打扮的守卫。

    后来知道他便是抱琴说过的张侍卫,抱琴拿命替代了她,并留下书信嘱托他护卫太真到与大唐交好的东瀛国。另外两个是到大唐递交国书的东瀛使节,说曾经受过贵妃的恩惠,特来施救。

    东瀛国国王盛情款待,安置太真居住在仿大唐国建造的洛阳宫里。怕她思念故国,在宫里大量栽种牡丹,甚至连画屏,帷幔,灯笼等饰物都通通描摹了牡丹。

    天各一方,后听闻大唐明皇帝兵变之后发布退位诏书,居住未央宫,传位于太子,称惠文帝。大唐也连年战火,生灵涂炭,国力日趋衰落。

    洛阳宫,在东瀛国百姓眼里神秘莫测。有传言里面住了一位绝代佳人,连国王都无比敬爱,但又似乎从不见有人出入,日常应用的物品都是从高墙之上放下吊篮取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洛阳宫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loyhk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