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情书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3期“情书”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我小时候是个比较特别的孩子，长得像女孩不说，平时甚至比女孩还要害羞。这让幼稚园的女孩子们从不把我当男孩看，经常拉我和她们一起玩。

“你可真有能耐啊。”上了小学，一位同学羡慕地对我讲。管他呢，尽管小学里的女生待我不如幼稚园，喜欢和我交往的女孩还是大有人在。我就这样没心没肺地和各种各样的女孩们交往，从没动什么非分之想。可一到初中就不行了，我仿佛从幼稚园来到了动物园，规则全变了。要和女生套近乎，你得能打、能抢、能哄、能骗才行。每个漂亮的女生如同稀有的人参娃娃，身边都围着一群毒蛇猛兽，令人不敢招惹。这让我一下从宠儿变成了弃儿，每天只能坐在教室的一个无奈的角落里像猫一样舔来舔去，以慰籍我不断裂开的伤口。

“同学们，励志吧！只有好好学习，长大才有出息。学习好了，要什么都有……”班主任鼓励大家。我于是励志，发奋学习。“兄弟，醒醒吧，等你读好了书，好女孩早就成了孩他妈。你不想打光棍，还是先写点情书吧。”一个男同学劝道。我被他一劝，在励志和写情书之间做起了夹生饭。

一天我在街头看到一个残疾小哥摆摊写字，他用脚夹着毛笔写的字个个都是顶呱呱，赢得人们不住地叫好。可我一看他身边的搪瓷缸子，硬币也就刚把缸底排满。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呀，我开始对励志动摇。

后来我又遇到一位摆摊的姐姐，她也是两个手臂都没了，坐在地上写字的残疾人。不过她不如以前的那个小哥，字写得比他差远了。她只能用脚夹着硬笔写，字写得还算过得去。但她得钱却比小哥多多了，这是咋回事？我仔细地打量她，看她那只白白的嫩生生的脚丫子搅动着周围的空气，都快把围观者的心给搅碎了。这姐姐长得不好看，难道人们给钱也是按脚打赏的吗？我想不通，仔细地把她写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下我弄明白了；我的励志于是直接被这位姐姐的脚底板一下一下地拍死。欬，感觉全天下励志的文章都是她写的，还励志个啥？自那以后我就觉得只有身残志坚的人才适合写励志的话；纵使一些身体没毛病的人再喊励志，那我也觉得他们心里也缺了些啥。我又不缺这少那的，跟他们学干嘛。

于是我开始写情书，可这对初中生来说难得有点不像话。没办法，我只能弄些名人的情书抄来抄去，时间一久竟然攒了满满一纸盒。可是在动物园里情书送不出去呀，那么多的情书还抵不过三瓜俩枣两张电影票。欬，这些小神女们都被物质了，情书哪说得上话。

十六岁的一天，我迎着和煦的阳光，把所有的情书都搬到阳台上，把它们折成纸飞机一个一个地让它在空中飞舞。

“咳咳，是谁在乱扔情书啊？”突然阳台对面传来声音。我没看到有人，继续折纸飞机。

“这孩子，你干嘛不理我啊。”

“你是谁，在哪里和我讲话？”我觉得这话是冲我来的，不得不应了一句。“我是天使呀，就站在你对面。”

“天使？看不见，你找我干啥？”我问。“你把情书扔了干嘛，害惨我了。”我不觉好笑，问道：“我写情书干你啥事？”天使好像在沉默，我怕是谁在阳台上搞恶作剧；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我拿着剩下的情书回到卧室里。

“咦，你跑到卧室里干嘛？”天使真的在和我说话。我一下激动起来，跳起来说：“天使！看，我写的情书！”赶紧把情书一一摊开。

“你净写些死人的东西干嘛？”天使问。

“死人的东西？他们可都是名人啊。”我对天使有点不屑。“名人倒不错，可他们早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再模仿他们写情书，打算写给谁看呢？”我一下被问住了，于是问天使：“那，我该怎么办呢？”

“跟我学吧，我会教你把他们的东西变成你自己的，这样不就好了吗。你不知道我天天背着死人的情书是多么的难受啊。”

自那时起我整日跟着天使学写情书，和闭关差不多。终于有一天，天使发话了：“可以了，这一阶段的学习结束。”

“怎么？还有下一阶段？我写情书都上瘾了，干脆把下一阶段的都学了吧。”我有点不确定，但和天使处长了还是能听出话外之音。

“不行，你得把你写的情书卖出去，哪怕只卖出一分钱，也能开启下一阶段的学习。没钱，免谈！”

“你教的行不行啊？一分钱的情书你都好意思卖？”我打趣道。欬，这年头一分钱讨都能讨来，还要卖情书，天使真是有点弱智。“我教你写的情书，石女看了会怀孕；玉女看了会为你献席荐枕；玉母娘娘看了也少不得暗送秋波。”天使信心满满地说。

“我噻……”我真的兴奋了，闭关这几年让我从少年变成青年；听到天使的话，瞬间感觉一切都值了。为了抓紧时间，我找了泡沫箱子，用胶带一粘，打俩孔用绳子一穿，搞得和旧日里走街串巷售贩香烟火柴的背箱差不多。我把写的情书装满，马不停蹄地和天使一起出去兜售情书。

第一站是在医院门口，我在那里站了没多久就迎来一位顾客，一位中年人。他看了我写的情书后赞不绝口，不过接着又提醒了一句：“这里是医院，哪有到医院看情人送情书的，人家都送鲜花。再说哪有这么多的情人天天住院。你来错地方了。”

我被中年人夸完后就像是被他下了个套；他不过随便一说，我就信以为真。于是兴冲冲地换个地方卖情书，结果一看到另一家医院我又迈不开腿了。

“走吧。”天使对我说：“你没看到牌子上写吗？精神病医院啊。”虽然我也觉得被那个中年人忽悠了，可我还是坚持，不折不扣地坚持站在门口，期盼奇迹的发生。一开卖就有人在梦里说了句好听的话，我可不愿辜负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见到一位小护士向我走来。她长得水灵灵的，人漂亮身材也好。“这些情书都给我吧。”她说。“没问题，随便给点就行。”不知怎么搞的，我一见美女就掉魂。“做公益了，还要钱。”小护士一脸的不屑，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财迷一样，可我需要钱开启下一阶段的学习呀，只好和她争。“公益，你懂不懂？别人捐的比你多了，你这点破纸才值多少钱。”她挤兑我。“哎呀，讲公益你还要工资干嘛？咋光让别人捐呢？”

“你看那些精神病人多可怜啊，一点爱心都没有！”小护士不悦。“你有爱心吗？”我贪恋她的美貌不觉和她杠上了。“当然有，不像你。”小护士一脸的骄傲。“那太好了，我也是精神病人而且病的还不轻。你真有爱心吗，真有话我就进精神病院让你天天给我做公益。多好呀，房子汽车都不用买了，等你老了我给你写封大大的感谢信让你成为最有爱心的护士好不好？”小护士快被我气疯了，转身就跑。我看她的后部有节奏地裹来裹去像一颗白白的心脏在跳。

人间就像座精神病院，可我不是阿Q。我对天使自嘲道。“走吧，她不是你的菜。”天使说。

我又来到一个地方，没多久就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前来搭讪。“你卖的是什么呀？”她问。我看了她一眼，觉得女人有点不可思议。有人说人的衰老是从腿开始的，可我看到她感觉人的衰老是从脸开始的。年轻的女人像一颗崭新的溜溜球光彩照人，年纪大些的就像在地上被磨出花来的溜溜球，表面毛毛糙糙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尽管她用了洗面奶面霜，还是掩饰不住一脸的毛糙。我认为她不会是我的顾客，懒洋洋地答了俩字：“情书。”

“哎呀，这可不得了啦。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呀，幸亏你来的早。”

“怎么了，这是啥地方？”我看这里门口像花园。“这里是小学，等一会儿家长们过来怕会引起公愤，到时候你就麻烦了呀。”

“小学，怎么没见到牌子？”我懵。“在那里！”她指给我看，我这才发现一个比门牌大些的铁牌。来不及谢她，我赶紧狂奔，惹怒家长可不得了。

我又看到一个学校，门口挂着一大大的白校牌。中学，都快成斗兽场了；秒过，于是再跑。我来到真正的公园，看见一群老头老太太三五成群地坐在长椅上盯着手机。

“老人家，看看这里吧。长时间盯着手机多累呀。”我搭讪道。“是的，是的，我确实该休息一下。”老头老太太们回答，然后他们问我：“你让我们看什么？”

“情书！保证你们看了会喜欢。”我一想到他们可都是从崇尚文艺小青年那个时代过来的，就掩不住心里的激动。“有钱吗？看一下给我们多少钱。”

“啥？还要我掏钱请你们看情书，我可是卖情书的。”我心里暗想，这是什么鬼？一个老太太给我看一眼手机说道：“网上看东西人家都是给钱的，看你的东西，能给多少？”

我还能看出个好歹的，见势不妙赶紧落荒而逃，不想差点撞到一位遛弯的大爷。这位大爷是赶来凑话的，他理也没理我，伸展着双臂，摇晃着手里的手机对老头老太们说：“我不看手机也能挣钱，走着就给钱……”

“这世界真是病了，病的还不轻。”我安慰天使。天使说：“去别处吧，找更年轻更健康的人看看。”

我们来到了广场，一群大爷大妈在锻炼身体。可他们并不喜欢情书，相反地他们倒是很讨厌我的行为。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就像是缩短了他们的生命一样，于是折扇、老拳、皮鞭、太及剑一齐招呼过来，真让我落荒而逃了一次。

这个地方不错，有不少大树，还有凉亭长椅。我站站歇歇继续卖情书。一个姑娘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情书抓起几张就跑。“姐姐，你还没给钱呢。”我有点心慌意乱，心想怎么着也得吆喝一嗓子啊。“我等不及了，回来给你。”姑娘回头给我一个歉意的笑脸。她脸圆圆的，带着两片红晕像个大号的红苹果。

欬，等吧。我觉得她不像贪小便宜的人，于是在原地慢慢地等。过了一阵子姑娘回来了，她见到我犹豫了一下。我赶紧叫了声：“姐姐。”把她给拉了回来。

“有码吗？我给你打钱。”她拿着手机，手有点湿漉漉的。“我不是做买卖的，没有收款码啊。给点零钱吧，多少都行。”

“欬，真麻烦。”她一边打开背包找零钱，一边说：“要不是没找到卫生纸谁会用你的纸啊，又滑又硬。”

“啥？我卖的是情书不是卫生纸啊，难道你没看见？”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知道，人家不是急嘛？没看见我刚才去了那里。”姑娘用手指向一个地方。都怪我当时没有在意，还傻乎乎地继续问：“去那里拿情书干什么……”

其实我只是希望姑娘能认帐付钱，不想却惹烦了她。“到那里拿你的纸能干吗？用菊花剪纸条呗。”

这时我才注意看她刚才指的地方，原来是厕所呀；盖的太豪华，看走眼了，真让人难为情。我想了一下说：“不要钱了，你走吧。”

“怎么回事？一会要钱一会不要钱的。”姑娘有点纳闷。

我解释道：“因为你帮我给情书起了个名字，所以不好意思再问你要钱。”

“咋，我还给情书起名字？我怎么不知道呢？”姑娘还是不解。我掏出圆珠笔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三个字“菊花笺”，然后拿给她看。“喏，这就是情书的名字。”我说。

“你太有才啦！”姑娘说完，用烈焰红唇在我脸上留了个印喜孜孜地走了。

“这可以吗？嗯，虽然没收到钱，可我拿到了菊花笺的冠名权……”我回头问天使。结果天使躺在了地上，让我一通好找。天使可能是累了，我想，还是不打扰的好。

“欬，你躺平就躺平呗，干嘛把灰弄我鞋上呀。”我有点生气。

“让我找找看，如果能在地上找到个钢镚，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了。”天使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