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女娃》
2019.2.28 另起新稿
清晨,天光见亮的光景,浓雾蒙蒙的还没散开,初冬时节,树上最后残存的枯叶禁受不住寒霜的附着,在公鸡打鸣的当口,飘飘零零归入大地的怀抱。
哐当一声铜环撞击门板,紧接着大街门应声而开,寡居陈妇一手把额头的刘海别到耳后,一手提着准备倒掉的泔水,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就迈不动步了。
让她钉钉愣在原地的是门口老树下,一个藤条编筐。陈妇纳闷,这是谁家的筐?昨儿个下黑没见有个筐落在这儿啊?!
陈妇放下泔水桶,迈出门槛,紧了紧领子,向左右张望了一会,除了几条土狗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拾翻出来的烂肉跑向树林以外,再无其他动静。
冬天的日头起来的晚,借着鱼肚白的微亮,陈妇觉得这事不简单,因为她分明看到了有团殷红的颜色在土色编筐的沉寂里跳脱出来,陈妇慢慢向前挪动步子,她甚至看到有团雾气在殷红的缝隙中弥散,陈妇捂住嘴,急急喘了口气,生怕惊动了这清晨的寂静,伸出手,颤巍巍的掀开殷红的棉被一角,刹那间,汗毛炸立起来,陈妇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不动了,自己的心就像被活生生豁开一个口子,惊讶、慌乱、无措、疼痛、拥挤着呼啸着喷涌而出......
日头的半个脸从林子后面露了出来,照在陈妇黝黑的脸上,她已经慢慢从刚刚的惊涛骇浪里清醒,而此时,她正贪婪的感受着怀里那具从冰冷到温热的小身子,看着那好似寒冬里冻透了的红果子一样的小脸,不自觉咧嘴笑了起来。
陈妇捡拾女娃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十里八乡流传开来,一时间沸沸扬扬流言四起。
生的刚烈,陈妇倒也不惧那些议论,无儿无女,心如铁骨,早已看透那些人世冷暖,不愿和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做太多抗衡。
这日吃罢晌饭,陈妇正闷头在炕上改几件衣裳,比比划划的,丈量着娃娃的尺寸,几天过去了,没有哪家人过来寻娃,看来这娃娃是命定了要在这儿落地生根了,陈妇思及此处,抬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娃娃,哑然失笑,心中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窃喜,愣神的当口,门环一阵扣动,陈妇慌忙把针别好,转身下了炕。隔壁李嫂子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进来。
李嫂就住在隔壁,平日里也有些走动,五十多岁,心肠良善把寡居的陈妇当做姊妹一样关照。
两人相搀一起进了屋,李嫂的手温热粗糙,陈妇突然有点眼泪婆娑,一想起自己的境遇,心里就百感交集。挑帘进到内屋,陈妇紧走两步,把衣服布片理了理,拉着李嫂一起上热炕暖和。
“睡着哪”,李嫂轻声说道,眼神在那粉嘟嘟的小脸打转。
“嗯,睡着。按筐里的条子算,到今天才二个月七天,正是觉多的时候”,陈妇回着李嫂,眼光落到了那个编筐上,那团殷红依旧在里面跳跃,筐底的纸条子记录着娃娃的生辰八字,早已经被陈妇规规矩矩的叠好,放回,一切都保持原有的模样,生怕乱了娃娃亲生爹娘的心意。
“唉”,李嫂轻叹一声,“唾沫星子淹死人,苦了你呦......”
“嫂,咱不怕,黄天不生无路人,娃娃既然来投生了,那也是我的福分”,陈妇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淡然,扭头拽过布片,递给李嫂一些,“嫂,不怕您笑话,娃娃的衣裳,我还真是外行,您来的正好,搭把手吧”,陈妇说着,又取下一枚针,开始引线,李嫂噗呲一乐,一把拽过布片,开始拾掇起来,,
酣睡的女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袋李嫂带过来澄黄澄黄的小米此时静静的堆在板柜上,不知道火塘里滋滋燃着的木柴夹杂着米汤的香味,正在屋里飘散,,她睡在温暖的裹被里,周遭的一切于她来讲是陌生的,但空气中的气息和轻声低语让她慢慢放松下来,眼珠转动几下,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初来时孱弱的女娃娃在陈妇的照料下已经愈发白胖,虽然没奶,但天地间的谷物熬出的汤水,依旧可以让娃娃活命。
入夜。
月光白花花的,透过窗户纸跑进屋里,洒在土炕上。火塘里的柴滋滋的燃着,热度透过土坯传达到屋里每个角落,女娃娃打了个哈欠,小手在脑袋上方举着,展了展筋骨。
陈妇歪倒在被垛子上,有些乏累的她迷迷瞪瞪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准备换的介子,此时小腹一起一伏,鼾声渐起,刚刚抽动了一下肩膀,转而又沉睡过去......
一切都静悄悄的,,窗外几片雪花飘飘洒洒下来,寒风夜,万籁俱寂,,
她梦见自己走在雪地里,积雪已经压过脚面,棉鞋已经被打湿了些,漫天飞舞的雪花洋洋洒洒没有停的迹象,她在赶路,却不知道要去向何方,身上感觉很沉重,好像背着千斤重担,转头寻去,除了一行深深的脚印,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停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风大得让人喘不上气,她拼命的闭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在风雪中摔倒,一步一步,艰难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积雪超过了膝盖,抬腿都已成为困难,好像进到了一个再也无法前行的地界,她木怔怔的望着这一片白色茫茫,心中焦灼的呐喊化做无言的怒吼冲破云霄,直达天际,,,,没有任何声音能回应她,最终一滴清泪划过脸颊,消无声息坠入皑皑白雪。突然腿部凉意渐散,似一团火在灼烧,她惊愕的睁开眼,低下头,那红烈烈的颜色冲破白雪的阻隔,蒸蒸而上,那是一朵硕大的红色莲花,散发着烈日般的温度和光泽,努力生长着,藤蔓缠绕,花朵芬芳,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黝黑黝黑的脸被红莲照耀出从未有过的光芒,红莲慢慢靠近她,依偎在她身上,她闻到红莲发出的阵阵幽香,她看到红莲层层包裹的花瓣里一颗晶莹的泪珠正凝结在硕大的莲蓬上,,,
陈妇颤抖着从梦中惊醒,无法言喻的感受传达到四肢百骸,伸手扶了下脸庞,湿湿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周遭熟悉的场景让她慢慢回到现实,抬眼往娃娃方向看去,她的心安定下来,她看见明亮的眸子正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那眸子下方至下颚,一片殷红铺洒下来,形似红莲,孤单娇艳.....
陈妇抹了把眼泪,伸手抱住女娃娃,小心的安置在怀里最温暖的位置,窗外的雪已经积得很深了,陈妇觉得心口窝热热的,一股暖流划过全身,女娃娃在她怀抱里,甜甜的笑着,,,
在过几天就是女娃娃的百天了,按照老理来说,这是件大喜事。
陈妇也开始寻思,是办?还是不办?办的话,,该咋办?琢磨几天下来,也没个头绪。这天上午,陈妇刚刚把炉火挑旺,就听见娘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陈妇赶紧出去开门。
娘来的风尘仆仆,臂弯里挎着十几个馍馍和大饼,一进门,就直往炕上张望。陈妇接过东西,拍拍娘身上的尘土,娘俩一起上炕歇着。
“你这....真打算养一辈子啊?”娘的声音很低,能听出来有些急躁,苍老的面容上,挤满了焦虑。“娘,,,”陈妇一时语塞,使劲揉搓衣角,低着头,咬着嘴。“你爹都快愁坏了,几天没吃下饭,,”娘艰难的开了口,眼神急切而无奈,字字句句击打着陈妇内心的最深处。
陈妇无言,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在地,双肩开始颤动起来,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娘见此情景也是再无法多言相劝,默默抚摸着闺女的头,陪着落泪,,
月龄近三个月的娃娃,已经慢慢能够抬头翻身,每日的睡眠也逐渐少了些,此时她已经喝饱了米汤,自顾自玩了半晌。她试着翻动自己的身体,几次不成,又几次尝试,小腿乱蹬,小手乱舞,嘴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闷。陈妇转过身,和娘一起看着女娃娃的手刨脚蹬,娘俩一起笑了起来。
陈妇伸手抱过女娃,放在娘的怀里,起初,娘还一阵抗拒,在陈妇的坚持下,终于接过女娃娃。
女人们的骨子里天生就蕴含母性,十月怀胎,骨血连心,娘抚摸着女娃脸上的殷红,看着陈妇,而陈妇看着女娃,同为女人,在那一刻,为娘的,心里的一阵动容,心里的冰疙瘩也渐渐开始消融。
三日后,陈妇早早起床,梳洗净面后,进到西屋,跪在供桌前,恭恭敬敬的给菩萨上了柱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里虔诚默念。
一阵脚步应声而入,陈妇转头望去,爹有些虚弱的身体,披着棉袄正站在门口,手里的烟袋不停的打着晃。陈妇赶忙走在近前,轻唤了一声,“爹,,”继而,手足有些无措,低着头,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唉,”爹的脸上有一丝释然,眼神不停往里屋张望,“娃娃,醒着不?穿戴好,咱回家,吃百天酒!”
说完,如释重负的看着陈妇,点起了旱烟。陈妇张口结舌,眼睛瞪得老大,一把抓住爹的大手,眼睛里写满了惊喜和雀跃。
“哎!!!”一声应下,急急进到里屋,拾掇东西去了。
那个摆在板柜上的藤条编筐已经落了一层灰土,里面的殷红裹被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陈妇走过来拿起,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良久,轻叹一声,掸掉了尘土,小心翼翼的把编筐放在了板柜最下层。
盖上柜板,双手交握,脸上的笑容慢慢展现,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动作轻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红色棉衣、裹被、虎头帽,一股脑的给女娃娃穿戴好。
爹在外屋等着,一袋烟的功夫,娘俩挑帘出了屋。
初冬的寒雪已经消融,一路上满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年的气息渐浓。走在村路上,陈妇仰着头,微风轻拂面颊,吹开散落在额头的刘海儿,露出陈妇黝黑黝黑的脸庞。她怀中抱紧盛装的女娃娃,脚步欢畅。
“红莲,跟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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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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