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琢
八·忘记
对失去的最好祝福就是忘记，而一个孩子是最容易忘记的。他甚至会很快忘记自己刚刚哭过，虽然泪还挂在脸上未干。
而越来越长大的我们对于“忘记”所怀的遗憾却那么执著。因为我们总觉得失去的会是最好的。就如灵感，就如梦，就如自己童年的笑脸。于是我们对着镜子看的时候，总想流露的天真一些，孩气一些。因为我们希望那表情里有迹可寻，希望能找到时间的线让我们抓住以找到回去的路，从而让我们回想到什么。可最终我们还是什么也没有忆起，因为时间所筑起的白天黑夜就像一面面挡住我们视线的墙，让我们看不到来时路上某个想要的远处。于是有时候我们想，就让时间尽管冲蚀吧，尽管变老我的脸庞，弄旧我的风景，离散我的记忆。那样我们就无需像个乞丐似的对着镜子祈求什么。难么只要还有时间我们就还能够继续去享受遗忘和失去的乐趣——我们会以此为乐趣的。那时我们仿佛成了一个看淡一切的老人。
当老人和孩子暖暖的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发现那是一个可爱到让人感动的画面。
这儿是寺院大门前一片平整的空地，奶奶坐在凳子上看着经书。她不时会抬起头看看山下的麦田和小路，以及更远处连绵的山脉。她的眼神在游移之间带着关切。那些风景仿佛是她的老友，在季节的切换和年华的流逝中，她感受得到那些风景各自变化的颜色及容貌所表达的情绪。在这孤独的地方，老人赋予了太多事物以生命——一棵树，一扇门，一把木梳，一串佛珠……
子羽此时正背对着奶奶蹲坐在地上，其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着他的风景。他画的是一扇大门，一扇开着的大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画的就是寺院的大门。他还知道每个月总有几天会有好多人要走进这扇大门，那时奶奶就会变得忙碌，就要陪那些人烧香拜佛。而子羽也喜欢那些人来，因为那些人来的时候总会带些水果及点心以做供奉。而之后那些人也总会将一些水果和点心留给他吃。
一想到食物，子羽忽然觉得饿了。
“奶奶，我饿了。”子羽的声音消失了刚来这儿时的拘束，而变得骄横了。
奶奶回过头对着子羽暖暖的笑了笑，“嗯！那奶奶给去给你冲奶粉。”
对于奶奶的笑，子羽并没有太多理睬。而只是瞥了一眼就又低头关心起了自己的风景。显然他把奶奶对他的好已经视做理所当然。而奶奶的笑也并没有因子羽的冷落而变得少一份温度，却反而多了一些开心。因为奶奶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没有让子羽因母爱的缺失，而少了一分孩子应有的依赖天性。
这景象让奶奶觉得熟悉，只是这熟悉又让她泛起了一份忧伤。忧伤深刻其脸庞，她深知自己已是沧桑老人。
老人知道那熟悉是因为自己曾经作为一个母亲时，也无数次的这样做过。而那忧伤是因为让她做为母亲的那个生命已经逝去——
消逝在时间的陷井里，老人无法用意志去触及和窥见那陷井的尽头，而只能躺在陷井边缘闭上眼去用梦的方式想象那生命的存在——
“哦！梦！多么好的工具，将逝去的我牵挂的孩子送回来。”老人一边在心里暗暗的言语，一边拨弄着手里的念珠，仿佛是在拨弄着时间的齿轮。
老人记得好多次梦里自己都笑着，只是又隐隐的痛着。那时，她仿佛知道什么，但又不忍让自己明白什么。于是在梦里她让自己不停的和那孩子说笑，她生怕有一刻的停顿会让自己窥见梦之外的真实。
老人摇了摇头，因为她醒着，她清楚的知道那真实是一座坟墓——
“哦，坟墓，多么好的住处，要么为什么梦里我总是看到自己住在那儿，而透过坟墓去看那哭泣的孩子——孩子，别哭，其实能够在坟墓里看你哭泣会是我的幸福——可那幸福已成为我的奢望。”老人的心在无声的呼喊着，无助的叹息着。
“孩子。”老人长长思索的尽头是这声疼痛的哀叹。
“奶奶，你哭了！”子羽停止了吮吸奶嘴，于是奶水便顺着吸管倒回了奶瓶。
“奶奶只是在想一个人。”
“是不是因为他不听话？”
“不！他很听话，像你一样乖。”老人伸手抚摸着子羽的脑袋，“只是他再不能像你一样可以让我触摸得到，感觉得到了。”
老人以为子羽会继续追问下去，可是没有。老人看到子羽放下手中的奶瓶，接着抬起那只手静静的看着。最后说了一句让她为之动容的话。
“姐姐她们都走了，她们也摸不到我，而我也触不到她们了。”
阳光照在子羽伸出的那只手上，泛出了一层薄薄的光晕。那光晕包裹着时间，包裹着时间欠下的思念，包裹着思念扯出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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