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吧里,烟、酒、各种香水味交缠成一条条无形的触手在灯光和黑暗中起舞、蔓延。夹杂着荷尔蒙的音乐轻佻地跳跃,雌雄男女植物在舞池里疯狂的摇动着腰肢和臂部、妖娆性感的女子在人群中穿梭,寻找那些疯狂、迷离、饥渴而颓废的灵魂;在失控低沉的嚎笑声周围游离……
酒吧西南幽暗角落,一张高脚青木花纹酒桌,坐着一支紫玫瑰。
些许凌乱紫色花瓣长发随意的搭在肩上,右手轻轻把滑到脸颊的一缕发丝勾到耳后。
酒吧里的圆形光柱,时不时划过她的脸。浓黑的眼线,金粉眼影,深紫的原肤色嘴唇,随灯光一闪而过。左手两指夹着一支刚点着红虑头薄荷烟,红色指甲的拇指和无名指轻捻着高脚杯,轻轻晃动。顶上的各色光柱时不时滴落在杯子里,然后沉下去。她眼俭低沉,没有喝一口,静静看着手中随着手腕晃动的白线般旋转浮升的香烟烟雾。
晃动间露出手腕上的一只陈旧微微发白的竹叶般碧绿色绳子手环。
她不记得多少年前,爸爸总是晚归,然后就不回来了。
大概6岁的时候吧,每天晚上都坐在这个桌子旁,放好书包,写作业,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看着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高兴的叔叔阿姨,静静的等着妈妈下班,一起回家。
长大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坐在这里才能听得见安静……
记得回家后,妈妈总能从包里变出一片她最喜欢的碧玉般的竹叶子。
她很爱妈妈,想把叶子编成一只手环,给当做妈妈的生日礼物,给妈妈一个惊喜。在小作品快完成的时候,妈妈后来总是忘了给他变出竹叶子。
妈妈生日快到了,几次着急私自去妈妈的包里翻找,除了一些小瓶罐和一些针管之外,总是让她失望。
她不想回忆,就坐在这里,感觉很温馨,很安心。
一棵黑色西装富贵竹走了过来,碧绿的叶子闪着腊光,干净整洁。
紫玫瑰眼闪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手上的燃完的烟灰折断,落到桌面上,碎裂开来……
富贵竹和紫玫瑰从酒店出来以后,已凌晨2点多。富贵竹到家以后,今天家里的灯光还亮着。
“今天孩子发烧,刚刚睡着”叶子暗淡的富贵竹妻子轻声轻语的说,然后去厨房准备给他下面。
他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角上的结婚纪念相框,掉在地上,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阵突兀的婴儿哭声传了过来。
“宝贝宝贝不哭不哭啊,你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当当……”
一片紫色的玫瑰花瓣,出现在宝宝的眼前,宝宝眼睛一亮,停止了哭啼,嘴角一扬,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2
裸露窗架缠着些许昏红的铁锈。有些油漆还未完全剥落,发暗、开裂、翘起来、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洒落,隐隐看到原漆的浅绿色。一块块报纸、透明胶撕不尽的印迹,执拗的爬在玻璃上。
写完作业的小玫瑰,靠着窗。两只小手支在木桌上,托着小脑袋,呆呆的望着窗户。透过玻璃上斑驳痕迹,能隐约看到楼下的灯光和偶尔穿过的花枝树影。她透过玻璃仅剩的一点还能看清外面的空隙,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爸爸有一段时间没回来后,妈妈就带她搬到了这里。她不想走,怕爸爸回来了找不到她们。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放了一张床,一个桌子,一张沙发,就己经没有她玩小玩偶家庭游戏地方了。
她害怕一个人出去或者回来,害怕走楼梯。那里昏暗,转角处垂挂着一只泛着冷冷黄光、挂着蛛网的小灯泡。路过这里时妈妈会用力跺一下脚,灯就会亮。小玫瑰跺脚没用,灯就不会亮。每次跟妈妈回家走过这里,会从不由自主的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加快脚步。害怕灯马上就会灭,害怕从旁边总是传出男女咒骂、孩子哭啼的虚掩的门缝里伸出一只大手,把他拉进去。
现在妈妈生病了,很少再带她去那个吵杂的很多叔叔阿姨的地方。有时候会看见妈妈拿针管给自己打针治病,然后缓缓的躺在沙发上休息,让她不要打扰;有时候会带一些陌生的叔叔过来;有时候很晚很晚或者直到早上才回来。
他努力的学会了自己洗澡,自己上床睡觉,自己去楼下转角的杂货店买面包,自己一个人吃饭。
妈妈有时会带回美味的面包,他不会一下吃完,留一半。有时候确实太饿了,会逼自己多喝点水。
妈妈每一次回来都会夸的很乖。虽然乖得很辛苦,但是只要能看到妈妈的笑脸,她就特别开心。
一天下午,妈妈让小玫瑰在外面把门给锁上,然后出去玩,一定要晚一点再回来。她害怕自己一个人走过那个楼梯,害怕那个昏黄的灯,害怕那个虚掩的门,还担心妈妈要出来时打不开门。他踮起脚尖吃力的从外面把门拉紧锁上,然后在门口轻轻坐下。不一会儿隐约听到屋里传出拍床板和痛苦呻吟的声音。“妈妈”小玫瑰小心翼翼的轻叫了一声。“你走啊,赶快走!出去啊!”妈妈带着命令的哭嚎的声音传出来。
小玫瑰出到楼下。他第一次对那个昏黄的灯和虚掩的门没有任何感觉的走了出来。她蹲缩在一个没有灯光照到的墙角,小手微微发抖,紧紧拈扯着衣角。眼前的电线杆、转角的杂货店、每天望着的那个路口拐角、瞬间变得冰冷陌生。甚至自己摊开的双手,都不认识了。
耳边回响妈妈的痛苦呻吟,想起了爸爸,记起她自己!站了起来,又蹲下去。她不明白、她怕、她恨、她祈祷!
她又莫名其妙的穿过楼道回到门口!令她心颤的声音又钻进他耳朵,屋里嚎哭、呻吟、拍门声狠狠钻进他的幼小身体,旋转、撕裂!她紧闭双唇,绷紧不安的双脚,害怕发出一点声音。双手紧紧握在胸口,使尽全身力气的祈祷。手心的钥匙,扎破了小手,紫色的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小玫瑰, 开门”不知过了多久,伴着拍门和扯门的声音,他终于听见了妈妈喘气的呼叫她名字。
小玫瑰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妈妈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妈妈一回来就轻轻的捧着她的脸,看着他!温柔抚摸着她的小脸颊,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
那天之后,他感觉世界好像蒙上一片白纱,朦朦胧胧,不明不白。看不清窗外路口的路灯泛着的期待之光;看不清转角的杂货店充满的吸引力;想起爸爸再也感觉不到暖流;路过楼梯黄灯和虚掩的门缝的恐惧也模糊了……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个微凉的傍晚,外面的风偶尔会咣咣的推下窗,顺着缝隙的往里面挤。妈妈自己打完针,软软的在床上睡着了。小玫瑰自己吃了几块仅剩的饼干,喝了点水,用力的拖着沉重毯子给妈妈盖上,然后自己再钻进去,抱着妈妈的手偎着进入梦乡。
这时候才是她最安全最温暖的时刻。
第二天妈妈还在睡觉,她悄悄的翻开妈妈的包,拿了一张最小的钱,自己去买了一个面包。
第三天,只剩下两张最大的,他不敢拿了,怕妈妈醒来会生气。到傍晚确实饿了,才忍不住取了一张,忐忑的往楼下杂货店走去……
3
老蔓藤树目光从桌子上的显示器上移开,缓缓的把眼老花镜从耳朵上取下来,放在桌角。他微微眯着眼睛,抬起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随着他双手缓缓的揉拉,从左边太阳穴到眉下鼻根处,爬着一条深黑狰狞的疤痕,上下扭曲、张牙舞爪,犹如在这张疲倦的脸上活了起来。他把沉重的身体往椅背上疲顿的靠了靠,轻轻舒了一口气。
笃~笃~敲门的的声音响了起来。
“恩”,老慢藤树挺了挺身子,重重的应了一声。
含笑树推开门,走了进来。
“院长,她还是那样。”含笑树耸了耸肩,无奈道。
“嗯,知道了,你回去多关注着就行了!”老蔓藤树抬眼扫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回答,目光又回到桌子去搜寻他的老花镜。脸上总是豪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多少年来,总是沉重宽缓,没有喜怒哀乐。
含笑树出去后,蔓藤树烦恼着近来日趋紧张的账务状况,政府和社会支助不见增长,孩子越来越多。半个月前送来了一位年仅7岁的小玫瑰,娇小晶莹,他远远的看着,从心底里喜欢。
老蔓藤见惯了孩子刚送过来时的安静、孤独、冷漠、不会哭不会笑。小玫瑰来的第二天开始,却如进了林的鸟儿。爱找小朋友玩、吱吱喳喳爱说话、爱玩游戏、永远坐不下来。而且近来这种热情的原火愈盛,看护她们的含笑树看着却有冰刺般的心颤。
小玫瑰总疯玩,从来也没问过,也没想过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从第一天开始,每天早上醒来,仿佛又如退回了昨天,妈妈被医生装到白色袋子里抬走的画面清晰夺目,尖锐刺眼。
这个画面大到没过了她小小的身躯,却无时不刻的想往她小脑门里钻,旋转、扭曲、挤压。她颤抖的的躲在内心小门后面,用后背歇力顶着门,耳边回荡着那庞大画面的疯狂䃥门和嘶吼声。
她就这么一直顶着小门,等待着妈妈敲门的声音。
她害怕去想,却又常常莫名出现在小门后面,恐惧的对抗着门外的嚎叫。
她不敢闭上眼睛,不敢思考。她不敢再用小手撑着小脑袋静坐发呆。
她讨厌上课,讨厌课后抄写作业。每次抄写作业,一滴滴颤抖的字儿,如从她身上一丝丝扯下来的紫色血迹,无助迷茫的疼痛从笔尖里喷泄出来。
她总力求写的最少,写的最快。但也写得最差最潦草……
含笑树的劝导、责问、吼叫、谩骂便犹春天的雨滴坠入了漠北的严冬,化做粒粒冰凌,洒落在小玫瑰紧紧关着的内心小门外面……
蔓藤树最得意的是他那长长的藤鞭,啪的一声甩在地上,一阵肃杀气息从他脸上疤痕嚣旋出来,伴着地上升腾的飞尘张牙舞爪。
被叫到他办公室里的犯错小孩子们总是颤颤巍巍的,不敢再犯。但到了办公室的小玫瑰一下子像披上了厚厚一层凝冰,静极冷漠,寒透骨髓,蔓藤树的肃杀之意再也沸腾不起来。
老蔓藤树,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脸上狰狞的疤痕变成了小虫,巍巍缩缩的趴着。
4
也不记得那一天小玫瑰从那里偷偷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但是她发现走出去找到的世界也一样只有两个:苦苦支撑着的门儿里孤独、无助的小房间;恐怖嘶吼的门外,当然还有她梦里的妈妈敲门声……
有一天终于听到了门外响起啊熟悉的声音……
震耳欲聋,夹杂着荷尔蒙的音乐声;摔杯倒酒声;疯狂的,迷离的,饥渴而颓废花儿挑逗的媚笑声;失控低沉的嚎笑声……
小门轻轻打开一条小缝。
烟、酒和各种身上的香水味交缠成的巨爪夹着霓虹灯黑丝从门缝抓爬进来……
男女各样植物在舞池里疯狂的摇动着腰肢和臂部、妖娆性感的女子在人群中流离;地上满是烟头、酒瓶、用后的避孕套、针筒……
小玫瑰感觉到从未有的亲切和安全!仿佛妈妈就在附近,等会就会带她一起回家。
门儿打开了,她轻轻的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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