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中,我没敢点灯,借着微弱的星光,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
不会……已经消失不见了吧?我惊慌地摸了摸,还在,心中松了口气。
但是,我已经不敢再去看自己的手了。我受到了诅咒,很可怕的诅咒——只要对着自己珍惜的东西看着,超过十秒,他就会消失!就好像——自己的心爱的东西,一瞬间就被抢走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深夜的寒风不断地灌进来,窗帘仿佛被煮沸的开水般“咕嘟咕嘟”响着,桌上的稿纸吹落在地上,又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被揉碎。
它,又来了,这次又是要失去什么呢?
我紧紧地盯着窗外,黑暗和阴霾深深地包裹着这座城市,像是遗落在废墟中的鱼儿,还在挣扎着喘息,鱼鳃一张一合,没有水,便是很快干瘪下去。这次,难道是整个世界吗?眼前的黑暗越发地深重,城市好像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那些高楼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恐惧中最后的挣扎,我竟然在此刻松了一口气,庆幸,也有一点解脱。
但身后的寒冷却是一点一点地逼近,冰凉死寂的匕首抵在了我的脖颈。
“咔”一声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隐没在窗帘后面的杀手,一瞬间撕开了所有的伪装,血腥、杀戮、嘲笑一瞬间爆炸,我没做出任何的抵抗,便是被割破了咽喉。
寒冷、虚弱、死亡、绝望,所有一切我未曾体会过的情绪瞬间包裹了我,像是在我的头上紧紧罩上透明的塑料袋,让我慢慢地窒息。
所有失去的东西,在这一刻仿佛又回来了,她,梦想,生活,命运在窒息中又是回到了脑海,但是又突然被冻结了,再被人狠狠地用更加冰冷的铁锤砸开,崩裂成漫天的碎片。
也只有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我才发现,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不断地失去,甚至到最后,也失去了这个世界……但是,在最后一抹寒光冷寂下来,我才发现,我只不过是失去了自己,在一开始,便是丢失了自我。
二
故事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我是一名网瘾患者,头发脏乱,面色枯槁,眼神无光,就像是腐烂在仓库里面的一具尸体,没有梦想,不用为自己的生计发愁,枯燥而乏味地重复着每天单调的生活,小说、电影、游戏、网络似乎成了我的生命,我笑、我哭、我恼怒、我忧伤,似乎都是因为那些虚妄的画面。
我不用去处理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因为我没有社交;我不用去在意那些激烈的社会利益冲突,因为有着父母给的生活费;我可以肆意地对身边的人发怒、谩骂,因为我不在乎;我可以通宵到天亮,然后再睡够一整天,我可以连续好几天不去吃饭,也可以躺在床上暴饮暴食,因为没有人在乎。
我像是被困在用森森白骨铸成的密室里,没有一丝的光明,那一条又一条的网络电缆维持着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但它们又仿佛巨大蚊子的吸管一样,一丝一丝地榨干我身上的精华,又好像在我的身体里注入了什么,让我的骨髓和血液都散发着恶臭!
偶尔因断电而被黑暗吞噬的显示屏上,映照出我惨白的面孔,混沌而充满血丝的双眼,我愤怒地大吼,做出各种残酷、可怕、扭曲的表情,紧握着攥得发白的双拳,蛛网一般的青筋爬满了我的脖颈、手臂,又慢慢地缠紧,勒得我剧烈而挣扎着喘息,直到显示屏上又出现了那滑稽而搞笑的画面,才让我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享受着这极端与扭曲的自由,像狂暴的狮子一样用血来宣告着自己的领地,又像是卑微可怜的小丑一样被遗忘在角落;我咬着牙狞笑,又含着眼泪哽咽!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一切,你——感受到了吗?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后来,那个人便出现了,诡异无端地出现在我的电脑屏幕上,戴着一个狞笑的小丑面具,语气却无比的低沉,像冬日的雷声一般冰冷、震颤,又没有一丝的温度。
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便会不断地失去一些东西,直到失去我的一切!
我“噗嗤”一笑,电脑屏幕却是突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洗手间里传出水不断滴落的声音,一股寒意便是瞬间包裹了我。
我狂点着鼠标,空荡荡的屋里发出急促的“咔咔”声,但冰冷的电脑仿佛死了一般,再没有丝毫的反应,我一脚踹在桌腿上,矿泉水瓶、泡面盒子仿佛砂丘一般,瞬间崩落。
电脑的显示器掉落在地上,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四分五裂,而是诡异的消失了,无声无息,而伴随着消失的,还有屋内的仅有的光明。
我害怕了,笑容仿佛死去的毛毛虫一样僵硬在脸上,背上麻麻的,好像带着剧毒的蜘蛛不断的爬过,那种毛茸茸、刺啦啦的感觉仿佛点燃的引线一般,瞬间引爆了我的恐惧。
我仓皇地翻找着,企图从那小小的手机上,寻找着一丝的光明,但衣服里没有,桌柜里没有,床上没有,垃圾堆里没有,它——也消失了!
我拉扯住过往的行人,没头没脑地诉说着我的恐惧。诡异的小丑面具……失去一切……无端地消逝……黑暗,我像是抓住死亡前最后的一丝光明,像是干涸的鱼儿吞吐着口里最后的泡沫。
但他却缓缓地掰开我的手指,无比嫌恶地看着我,暗骂了我一句神经病,便是小跑着离去了。我讽刺而无助地笑着,继续奔袭在凄冷的街道,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后来,我又是遇到了她,依然是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一如既往的美丽,眉头微蹙,嘴角轻薄,黑长发,棕风衣。
她像是看到了我,又好像没有看到,自顾自地在我的不远处走过,消失不见。只一眼,我便看出了她眼中的意思——嫌恶,深恶痛绝的嫌恶,跟那些行人一样的嫌恶,就像是丢弃纸巾一般将我丢弃在油腻的地面,红色的高跟鞋重重地一踩,便让我完全干瘪了,又被无数的污水浸泡得腐烂。
公司早已经将我辞退,街上的饭馆也不愿意招待我,我无助地向家里打电话求救,却只得到一句“废物!滚!”。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灯红酒绿的建筑不断地在我的眼前旋转,汽车的喇叭声仿佛狰狞的讥笑一样忽近忽远,像是在我的咽喉塞入了一团火热的辣椒粉,然后再死死地捂住我的口鼻,抓住我的手臂,慢慢地用烧得滚烫的刀刃划开我的肌肤,血还流出来便已经凝固!
——痛,辣,痒,麻木,挣扎,无助像缰绳一样勒紧我的脖子,让我在街道上急促地咳嗽、喘息、流泪、绝望!被人遗弃、失去的感觉、无助的感觉,竟是如此让人痛苦!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拉紧了窗帘,黑暗像死亡一般笼罩了我,无声无息,但处处都是闪烁着野兽目光一般的杀机。
我总是靠着游戏、电影、小说来派遣自己的空虚,来消磨着自己的时间,却是没想到,它们才是这些空虚的来源,我以为自己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却没想到,是我自己弄丢了它,一丝不剩!
我感到自己的鲜血流淌到地上,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孤独着死去。
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亮刺过我的眼睛,让我缓缓地苏醒过来,巨大的手术灯悬挂在我的头上,周围都是一片雪白,只有窗户上的玻璃一片漆黑,倒映出屋内医生们热火朝天的景象。
——是食物中毒,他们说。
透过手术室巨大的透明玻璃,我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蹲坐在地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已经泛黄的香烟,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脑袋;母亲和她则站在一旁,似乎在说着什么,眼里有那么一丝的泪光;我曾经的几个朋友,则在外边笑骂打闹着,只是眼睛都有一些的红肿,似乎许久没有睡过了。
狭长而冷清的过道里似乎还有着许多人,但是,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放松地躺在手术床上,听着氧气面罩里剧烈的喘息声和忽近忽远的心跳声——是梦吗?
也许是吧。亲人,朋友,生活,她似乎都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但隔着那层厚厚的玻璃,又感觉他们并没有回来。
我转过头去看着左侧的窗户,玻璃上浮现出我惨白戴着氧气面罩的脸庞,然后,它又慢慢地扭曲,像是被打破平静的湖面一般荡漾着,许久才缓缓平静下来,浮现出那戴着小丑面具的人影。
他对着我狞笑,又好像是在哭泣,屋外人们的说话声似乎也慢慢地传进了我的耳朵,有关心,有抱怨,有愤怒,有哭泣,但,像我这种没有热情,冰冷得仿佛一具尸体的人,怎么还会有人关心呢?这才是梦吧!
午夜的钟声响起,像被拉平的心电图一样,发出急促悠长的声音,或许我曾经拥有过这一切,但是现在,我却再也找不到自己了,没有了自我,那这一切也如虚幻的泡影一样,毫无意义!
我沉浸于用虚幻铸造的世界三年,于某个凌晨的零时十二分停止呼吸。
我看着自己追求的梦想被现实砸碎,我看着自己在虚幻的世界里沉沦、颓废,我看着自己不断地失去自己的一切,也看着自己悲凉地停止呼吸。
就像一个失聪的人在黑暗中不停地摸索,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也找不到自己!
就像是黑色玻璃窗上的小丑面具一样,狞笑而不屑地看着这个世界,但背后却是一片虚无,一片黑暗!
我逃避着现实,躲避着人群,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认为整个世界都遗弃了我。
其实——我不过是丢掉了自己的灵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