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宝玉和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想要起一个诗社,因为正值有人送了宝玉两盆白海棠,就决定以白海棠作为咏题,这时,不擅写诗的迎春提出建议:先赏了花再咏诗,宝钗却说:“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才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
宝钗本来的意思,可能是为诗社的第一次活动的顺利开展而考虑的:若是大家都移师去怡红院赏花了,来来去去的,就会把这边诗社的事耽误下来了,何况,中间还很有可能要吃饭,——《红楼梦》中,要紧事常常被吃饭打断,实在也是因为在贾府中似乎除了吃饭,再没有什么大事了,而打断,往往就是缓冲和收束,有些事情,经过了缓冲之后就能慢慢地改变了方向,也有些事情,在大家都已明晓之后就结束了,不必再费笔墨。
宝钗的话,却于无意间说出了文学创作的实情:何必见了再作。仅从这一句话中也能看出来宝钗为人的练达和文学修养的高超。
诗人或作家,未必非得是在身临其境时才能写出作品来,想象或者艺术加工,可能会比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更加精彩。很多景物或情境,见过了或经过了,常常会让人忍不说:“也不过如此。”——在那样的失望之下,可能反倒写不出什么来了呢!
而我们欣赏文章时,若能被其打动,有所了悟,就已足够,完全没有必要去考证作家是否真的去过见过听过。
更大的可能是,写作者在亲临其境之后一段时间后才能有所感悟有所文字,叙述时若以当时的口气写,也是很正常的。难不成写登山的文字就必得写于山上,写渡河的文字就必得书于水间?
细观《红楼梦》,其文字大多是对当时情景的描述,而全书都是作者在经过历过之后的追述,这种知道了结果的追述,更能一针见血地表现出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或者说,将每个人的性格与命运紧密地联系起来。
《红楼梦》中有很多技巧与手法,是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启迪的,像这种直说文学作品创作原则的时候并不多,此是一处,后来黛玉跟香菱讲诗又是一处。
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这正是作者的深意:虽然黛玉在大观园的诗会中屡屡夺魁,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才华,而宝钗,在文学创作上的才能却不比她差。区别只在于,黛玉极为看重这些能展示她的才华的机会,而宝钗,是将这些事当作游戏的。
同样的才华,若是看重这些事情,就能大展其才,若是等闲视之,就能散淡轻松。黛玉与宝钗,是两种人,她们身上都有让我们有所感悟。
将人与人做对比,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克服的短板和别人难以企及的长处,但是,谁也难以避免将要面临的比较和竞争,更多的时候,只有在跟别人对比时,才能发现更深的自己,也只有在跟自己对比时,才能更多地理解别人。
发现自己和认识别人,是我们一生中永远都不能完成的功课。
宝钗的一句“何必见了再作”,能让我们想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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