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贾雨村有关的故事,有好几个“忽”字,每一个“忽”,都有一个意外发生,也都值得琢磨。
第一个,是甄士隐在偶遇一僧一道要夺他的女儿后,“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一个“忽”字,点出来士隐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贾雨村,而对于贾雨村来说,正是身处贫困,希望能遇到个有钱的人出手资助自己上京赶考,他跟甄士隐住在一条街上,对于甄士隐的家境和性情都应该有所了解,可能恰恰是因为对甄士隐怀有希望,才会有意从他的门前经过,恐怕,这样的经过已经不止是一次了,终于,这一次遇到了甄士隐。所以,这“忽”字是甄士隐的感觉,在贾雨村,可能是“终”见甄士隐恰好站在门前了。
第二个,在贾雨村在甄士隐的书房里坐下了,“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这一个“忽”字,点出来士隐在严老爷面前的卑微,人家可是不用打招呼就可以随意登门的,而且,从后文去看,来了,还要留下吃饭,才不管你家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还有没有别的客人。相比之下,士隐对雨村虽然十分客气,雨村却是指着他出钱资助的,尊卑立现。这个“忽”字是揭示了士隐的社会地位,更表现出了雨村的窘境。
第三个,是雨村在书房里等着士隐时,“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这个女子,就是甄府丫头娇杏,后来成了贾雨村的侍妾,最后还升职为夫人。——从这里这个“忽”字,能看出贾雨村等在书房里时的忐忑与无聊,人家丫头的一声咳嗽,都会吓他一跳,引起他的惊疑呢!而且,听到女子咳嗽,就起身往窗外看,其实于礼不合,作为读书人,贾雨村不该不明白这一点,可是,他就是起身了,往外看了,还认为那女子对他另眼相看,并因此而生出了非分之想。
第四个,是贾雨村发迹之后,在街上看到了甄家丫头娇杏的身影,当天晚上就派人找到了甄士隐的岳父家,“至晚间,正该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得门响”,把甄家娘子一家人吓了一跳。——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贾雨村,还以为这是甄士隐家,他并没有亲自登门,而是派人来,想把娇杏的主人叫了去商量娶她的事情。看到这里,很多读者都会觉得:这贾雨村,也有点太心急了吧?!也有点太拿架子了吧?
第五个,就更加蹊跷了,娇杏过门去不到一年,就生了儿子,儿子生下来之后半年,“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她(娇杏)扶侧作正室夫人了”,这“忽”字,必是邻居或亲朋的感觉,觉得贾雨村的正室夫人死得有点快,而对于贾雨村来说,可能并不是意外,否则,不会那么快就将娇杏扶正。——可以这么说,很可能是贾雨村有了将生了儿子的娇杏扶正的心思,他的没有儿子的正室夫人才那么快就死了,在那个时代,如果娘家没有势力,自己又没有儿女,正室夫人的地位是很不稳定的,这种不稳定,轻易就能让一个人送了命。
“忽”不是人生的常态,如果一个人身上发生了太多的“忽”,说明这个人活得很“上进”,或者说很勉强,很吃力,这样的人,哪怕最后终于成功,也很难有多高的修养或境界。我想《红楼梦》中用在贾雨村上的那些“忽”,其实就表达出了作者对这个人物的态度,只是,世间的人,哪怕是坏人,也自有其生成缘由和生存空间,不能轻易否定,但是,对一个人的喜欢或不喜欢,却也真的是无法改变的。
可以这么说,不管贾雨村取得了世俗眼中的多大成功,哪怕结局也十分美满,在作者以及众多读者眼中,都也不过是一个投机钻营的猥琐小人。
反过来看,以贾雨村那样的身世与处境,如果不是他有着强烈的上进心,可能也就难以从那样的境况中挣扎出来了,从一个贫窘到连去应考的路费都拿不出来的穷学生,混到能够与当时的名门望族结交,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当一个人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维系时,还希望他有多高的境界,确实有点为难。坏人固然有其坏处,那些一辈子都心甘情愿于平庸,从来都不曾抗争的人,有时也会让人叹息于他们的不争或无能。
或许,《红楼梦》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神奇,只是,当我们愿意一读再读时,就能从中读到越来越多的意思。其实,就算是平凡的世俗生活,如果我们肯追踪某一个人的成长、变化和结局,也一样能看到令我们感慨或叹息的东西,只要我们对某一个人感兴趣,并且愿意去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