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汎(fàn)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rú)。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sù),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dì),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yùn)于群小。觏(gòu)闵(mǐn)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pì)有摽(biào)。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huàn)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注释
汎:浮行,漂流,随水冲走。
流:中流,水中间。
耿耿:鲁诗作“炯炯”,指眼睛明亮;一说形容心中不安。
隐忧:深忧。隐:痛
微:非,不是。
鉴:铜镜。
茹:猜想。
据:依靠。
薄言:语助词。愬:同“诉”,告诉。
棣棣:雍容娴雅貌;一说丰富盛多的样子。
选:假借为“柬”。挑选,选择。
悄悄:忧貌。
愠:恼怒,怨恨。
觏:同“遘”,遭逢。闵:痛,指患难。
寤:交互。辟:通“擗”,捶胸。摽:捶,打。
居、诸:语助词。
迭:更动。微:指隐微无光。
澣:洗涤。
筱青解经:
此诗的作者和背景,历来争论不休,迄今尚无定论。
简略言之,主要是两派:一为是男子不遇于君说,一为女子不得于夫说。
《毛诗序》说:“《柏舟》,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
郑玄笺:不遇者,君不受己之志也。君近小人,则贤者见侵害。
也就是说这首诗是写君子怀才不遇、受小人欺侮的内心痛苦。
及至南宋,朱熹大反《诗序》,作《诗集传》,力主《柏舟》为妇人之诗。
《诗集传》曰:“妇人不得于其夫,故以柏舟自比,言:以柏为舟,坚致牢实,而不以乘载,无所依薄,但泛然于水中而已。故,其隐忧之深如此,非为无酒可以遨游而解之也。《列女传》以此为妇人之诗,今考其辞气,卑顺柔弱,且居变风之首,而与下篇相类,岂亦庄姜之诗欤?”
其实筱青觉得没有必要非要派定作者身份,就像《离骚》作者屈原是个大男人吧,却一直以美人自喻。况且《邶风》本身就是邶地民歌。
若非要赋予它意义,不如说是写一个怨妇,比喻一个怀才不遇的君子。
朱熹《诗集传》筱青一直不喜,但这篇评价倒觉得中肯,他说“今考其辞气,卑顺柔弱”。也就是说,朱熹以为从其词气的卑顺柔弱看,应为妇人之诗!
从此诗的内容看,更似是一首女子自伤遭遇不偶,而又苦于无可诉说的怨诗。其抒情口气,有幽怨之音,无激亢之语。
且诗中有“亦有兄弟,不可以据”之语,若为男子,便有些可笑了。这是典型的妇人在婆家受了委屈,到娘家找兄弟出气。
全诗共五章三十句。
首章以“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起兴,以柏舟作比。
用柏木做的舟坚牢结实,但却漂荡于水中,无所依傍。这里用以比喻女子飘摇不定的心境。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耿耿”:有心事的样子,现在成语“耿耿于怀”即来源于此诗。
女主昨夜一夜未睡,辗转难眠,只因有心事萦绕在心头。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饮酒邀游本可替人解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而此“隐忧”非饮酒所能解,亦非遨游所能避,足见忧痛至深。
我仿佛看到,徐徐前行着的小舟上坐着一位愁眉紧锁的女子,她神思恍惚,一边饮酒,一边任凭小舟顺水漂流,正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她的心事太多,不是携美酒泛舟湖上漂游能解,“弹泪别东风,把酒浇飞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次章紧承上一章。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茹”乃容纳之意。
这句话是说:镜子是没有思想的,可以不分美丑善恶将一切东西的影象都照进去,我的心却不能像镜子那样不分美丑善恶都加以容纳。
也许女主遭遇了很多,但是她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不能不分美丑一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于是想到寻找倾诉的对象,她和现在社会受气的小媳妇一样,首先她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谁料结果却是“不可以据”。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勉强前往,又“逢彼之怒”,旧愁未吐,又添新愁。自己的手足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人。既不能含茹,又不能倾诉,“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三章表明心迹之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这两句比喻实在精彩。
《孔雀东南飞》“盘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明显化用了《柏舟》中的这两句。在古代文学研究中这叫典故。
后人许多诗句都是来源于诗经,因此诗经是诗词的起源,诗经的美是无穷无尽的美。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此句明确表示了女主的态度,我虽不容于人,但人不可夺我之志,我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决不屈服退让,其意之坚值得敬佩。
女主那“愁似湘江日月潮”又是从何而来呢?第三章章作了回答。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原来是受制于群小,又无力对付他们。“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是一个对句,倾诉了主人公的遭遇,真是满腹辛酸泪,更与何人说。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只能在夜里,一个人静静地思量这一切,抚心拍胸连声叹息,自悲身世。
生活中就有这样一些小人,心胸狭窄,好与人为难。况且在古时,男人三妻四妾,女子之间自然勾心斗角,争斗不断。电视连续剧《芈月传》很好地诠释了女人之间的诡诈和阴谋。
女主受奸小所害,见弃于丈夫怎能不心生忧戚?
诗中的女主就像一根软弱无力的芦苇,但却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她没有力量摆脱命运的不公,没有办法避开他人的陷阱,却还是忍不住把它表达出来。
末章作结,前两句“日居月诸,胡迭而微”,于无可奈何之际,把目标转向日月。
日月,是上天的使者,光明的源泉。
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司马迁),女主怨日月的微晦不明,其实是因为女主内心的忧伤太深,以至于日月失辉。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可怜的女儿啊,她内心是那么渴望自由平等,渴望纯真美好的爱情,但是但她却空有奋飞之心,无奋飞之力,只作叹息作罢。“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出语如泣如诉,一个幽怨悲愤的女子形象便宛然眼前了。
全诗紧扣一个“忧”字,忧之深,无以诉,无以泻,无以解,环环相扣。五章一气呵成,娓娓而下,语言凝重而委婉,感情浓烈而深挚。
读完《邶风柏舟》不禁悲从中来。
那个诗经中的女子仿佛划着柏木小舟缓缓向我漂来,空中是有月的,只是不那么明亮,我却能看到她和小船在水中的倒影。她递了一个粗瓷的酒碗给我,我接了,她便为我斟满一碗浑浊的米酒,飘着淡淡的清香,我喝了,她于是把那些个不眠之夜里深藏的心事吐露给我,我也想把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融到飘飘荡荡的江流的乱影里。
筱青读诗经(26)邶风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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