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调慢了吊扇,握笔的手仍在颤抖,循环重听了两遍确认,终于激动地叫了一声。这个成绩对于他来说已经超乎预想。
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却发现一个合适的都没有,申意毫无音讯,也不知成败。坐下,不停抖动腿,站起,反复搓着手,踱步,探探南边阳台,看看北边窗外,躺下,辗转翻滚。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仰头喝下,还是无法压住躁动的心。
他想奔跑,走廊是赛道,他想歌唱,客厅是舞台。但他没这么做,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荒唐。
屋外烈日当头,白花花的一片。申意驾着车停在巷口,一路小跑直奔吴家。
“够沉得住气啊,稳上一本都不吱声,”申意有些喘,“还不给我倒杯水。”
“你是什么知道的?”吴浅拿着自己的杯子,倒了大半杯水递给申意。
“准考证号我早抄下了,身份证号我都能背了,为的就是防你跃上龙门就此抛弃我。”
话没掉,鸡皮疙瘩洒一地,“特么能不能少恶心我?你呢,怎么样?”
“比你差一截儿,但上个二本还是够了。你抓紧确定志愿,不能做校友,也得在同一个城市。没我护你西天取经,你的肉还不成天被妖精们惦记着。”
“别装,想打着我的幌子灯红酒绿就直说。”
申意一拳,吴浅一脚,打打闹闹几个来回,互相有几斤几两太清楚了,无事需藏。
“我自己琢磨了半天,你给我拿拿主意。”
“学商,我家的生意以后交给你打理。”
“父亲投资失败,有家也不能回,有阴影。”
“学医,适合你冷血的个性。”
“怕血。”
“你自己心里有谱没谱,拿我做排除法呢。”
“你觉得建筑怎么样?”
“你喜欢就行,热门专业,好好筛选筛选。”
“按道理,我爸应该要和我联系了,我得征求征求他的意见。”
“吴叔肯定会尊重你的选择,哪像我爸,非得让我学金融。”
“别说扫兴的,咱们晚上好好喝一顿庆祝庆祝?”
“行呐。”
吴浅坚持做东,选了一家中学时经常光顾的小餐馆。说是餐馆,其实是个大排档,十来个平方的铺面放下灶台案台,客人只能坐在人行道上,支着桌子。
两只铁锅,炉火凶旺,如此盛夏执着光顾必然有情愫,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青春。
“吴浅,好久没见。”老板光着膀子,肩上挂着一条沾满了油的毛巾,左手颠着锅,右手不停地翻炒着,饭粒饱满,上色均匀,阵阵葱香,“女朋友?”
“范哥,这是申意的姐姐,你还记得申意吗?”吴浅一把拽过申意。
老板娘站起身,刚收完一桌碗筷扔进盆里,擦了擦手,“怎么不记得,天天和你形影不离。”又看向申意,“出国镀金回来啦。不对,我记得你没有兄弟姐妹啊。”
申意觉得亲切,并不恼怒,“范嫂,那你得问我爸了。”
“你小子,哈哈哈。”老板把蛋炒饭乘到碗里,“看看,今晚吃点什么?”
“你和格格点吧,我有酒喝就行。”
吴浅扫了一眼案台上的菜,也不墨迹,三荤两素,全是小炒,外加一箱啤酒。
选了一张靠马路的桌子坐下,从街的对面走来三个光头,满臂纹身,大金项链,满脸凶相,坐在临桌。
申意护了护杨格格,让她坐在远端。
热炒很快端了上来。
三人刚欲举杯,隔壁桌老虎大吼一声,“喂狗呢,炒菜不放盐,人能吃么!”
老板娘毫不慌张,“嚷什么,没盐加点盐就是了,再不济给你们重做一份。”
范嫂是地道的临平人,三十五六岁,和范哥开这个档口七八年,鱼龙混杂见得多。俩人年轻时也轻狂,吴浅听过他们的故事,范哥因为伤害罪蹲了两年,范嫂等了两年。平常不生事,大家都以为他们老实巴焦好欺负,真惹到他们头上,都没捞得好果子吃。
吴浅轻轻拍了拍杨格格的肩,示意她安心吃饭。
狼头见老虎吃了瘪,用力一拍桌子,“还想不想好好做生意?”
范哥怕范嫂吃亏,扔下锅铲,“你还想不想好好吃饭?”胸口的青龙还依稀可见。
三人踢翻椅子,站了起来,操起桌上的啤酒瓶朝着范哥气势汹汹地逼过去。吴浅和申意担心范哥势单力薄,迅速起身站到了他身后。双方剑拔弩张,路上的行人加快了步伐,绕道而走。
杨格格见僵持着,躲在树后拨通了报警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尚未传来,马路对面响起了警笛声。两辆警车警灯亮起,横过马路,下来四名民警。
“这么快,看样子警察盯这几个人很久了。”吴浅轻轻地点了点申意。
检查了涉事人的身份证,问了几句,为头的警官指了指三个光头,又指了指吴浅、申意,“你们五个,跟我回所里接受进一步调查。”
“警察同志,都没动手就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更何况我这两个小老弟是怕我俩吃亏,要抓也抓我们,把他俩放了。”范嫂着急,挡在了吴浅身前。
“同志,请你配合工作,不是逮捕,只是配合调查。”
“范嫂,没事儿,我和申意去一趟,一会儿回来接着喝酒。”
范哥拉了拉范嫂,让出了半个身子,“情况我们刚刚都说明了,要是乱来,我可记住你们四个的警号了。”
“我跟你们去。”杨格格向前走了几步。
关了警笛,灭了警灯,十个人把警车挤的满满当当。
下车,吴浅见着警徽,无来由的心里一紧。上了二楼,吴浅被单独带进了讯问室,申意和杨格格在隔壁等着。另外三个花臂大汉,已悄悄地从后门离开。
坐了十来分钟,门打开,走进来一名警察,不是刚刚那四个。头发花白,面容却未老,眉宇英挺,眼神坚毅。看警衔,比派出所长还高一点儿。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吴浅。
“吴浅,父亲吴昊。”警官坐在对面,并未发问。
“你们把我带到派出所到底是因为什么?”听到父亲的名字,立马反应过来并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有些着急,“我父亲怎么了?是不是被抓了?”
“小吴,你别着急。”警官缓了几秒,从胸前口袋摸出一张照片,一寸的黑白证件照,照片里是父亲,二十出头,穿着老式警服,脊梁笔直,“你父亲是一个优秀的警察,是个好人。”
吴浅异常敏感,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我爸是什么人不重要,他到底怎么了?”
“我是你父亲最亲密的战友,魏子印,二十年来一直是我和他联系,他是一名卧底。”
直直地看着魏警官,没有说话,好让他快点继续。
“大约一年半前,他接受了一项新的任务,离开了临平。上个月中旬,发送已暴露的信息后失联。前天,临市警方通报发现一具尸体。”魏警官有些哽咽,“你父亲他,牺牲了。”
“这不可能,我父亲一直都是个生意人。”吴浅不愿意相信,他依然没从惊诧中跳脱出来。
“这是你父亲写的遗书,他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站起身,接过信。
给吾儿,吴浅。
看着信封上的字迹,确真是父亲。太熟悉了,这是每次作业家长签名的字样,可怎么,怎么就成了遗书。
他没有勇气拆开信封,双腿一软,应声跪地,好不容易被缝合的心彻彻底底被撕裂,比刀扎痛。父亲是他最后的支柱,坍塌崩溃,失声痛哭。
魏警官没有打扰他,揉了揉眼。
屋子里一片死静,一盏吊灯照不亮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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