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苏醒过来,才惊觉,这雨,下了整整一夜,房东院子里的海棠落了一地。临沧的雨季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一直不曾留意过,怪只怪它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碧空万里、烈日当空,下一秒便雷声大作,风雨交加,不过一会儿便又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临沧今日的天气一改往日的性情,一点儿要停的意思也没有,我独坐在窗边,看着雨打海棠,思绪却飘到了遥远的故乡。
远送·念归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夹杂着雨水的红泥紧紧包裹着两双一大一小的草鞋,每走一步,都会深陷泥中,父亲拉着我的手一步一陷地走在路上,这是我第一次上学,父亲送的我。
白色的装肥料的袋子被母亲洗得崭新洁白,里面塞满了我的衣物,父亲把它打了个结,穿过一根木棍,扛在了肩上,动作如此干脆利落。翻越了几座高山,跨过一条江,即便这样,我们不过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对于离家学习,我是誓死不从的,暴戾的脾气让我不管不顾,便坐在街上大哭大闹,我却忘了不善言辞的父亲是怎么哄好我的,只知道离开的时候,他给我买了许多我喜欢吃的水果,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父亲并没有带很多钱。从那时起,他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可我那时是恨他的,不曾目送他离开,我记忆里只有我一天又一天的盼望和等待,所以我不知道,那漫长的回家路,父亲是怎样孤独地走回去的。
远送·念归又一年的大雨,我高中了,依旧是父亲送的我,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停止过送我上学,他说,他这一辈子没怎么上过学,唯一去学校的机会就是送我上学了。可我不恋家也不会念家,只当自己是快乐的鸟儿,离开了牢笼,便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所以我读不懂父亲眼里的希冀与失落,也不知道他在那条远送我的路上的思绪万千。
再后来,上大学了,他或许是怕的,怕我越走越远了。四个家长一起送的我,在母亲和小姨面前,父亲只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他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听,我终究是怨的,其实我也知道,我该怨的是我自己,许多事情怨不得别人,可我还是怨了,我怨了所有人,怨到再也不想见到他们,我迫切的渴望离开,不管是谁,只要离开了就是好的,所以我赶人了,我自私得想不到他们带着怎样的情绪离开,又怎样冒雨赶上越来越远的回家路。
远送·念归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才发现,他扮演的一直不是一个远送者,更是一个念归人。
关于我的父亲,我们从未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也没有过一次捧腹大笑的回忆,像我父亲这样的人,我曾经是多么的不喜欢,可我最近发现,他这样的人,是我一辈子都在追求成为的人,不去计较过多的得与失,也不炫耀和羡慕,只管过好当下的每一天,他会笨拙的告诉我,人生的每一场苦难都是一次成长,一场修行,有了这些经历才会让人生更加完整,所以没有必要把这些苦难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远送·念归总会有人说我随性而为,恣肆快活,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父亲对我的影响,他总是能乐观的面对人生的每一道难题,这也是他对人生的态度,对生活的感悟。如果让我体验一次他年轻时的经历,我那些呜呼哀哉可能都不会有,也不会有我这个人了,可他不会让我体验的,因为不管我怎样的一意孤行,他都会耐心地等着我回家。
远送者亦是念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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