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树下草地上,合了眼,拿了一顶草帽,盖了脸,阳光透过草帽,繁星点点,是无数的记忆碎片。捡起一个碎片,在水面连打了几个水漂,随即无声地沉入水底了。
“二姐,你的裙子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她拽着我的裙子,吃吃的木讷眼神,没有一丝灵动。
“别摸,弄脏了。”我急急的拽回裙子,给了她一个“卫生球“。走开了。
她还是紧跟着我,“二姐,你的裙子真好看,在哪儿买的?”
妈妈在纳鞋底,针有点粗,纳几针,就要在头上滑几下,我想她是不怕痛的,或是头上有油,把针像磨菜刀一样在头上磨几下,会快些。妈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赢分,你爸喊你呢,快回家吧。再不回,要挨打了“。她听说要挨打,抱着脑袋,撒腿就不见了踪影。
赢分,是赢了工分之意。七十年代,家里的劳动力靠赢工分过活,她一出生,便被她爸赋予了期望,烙上了时代的烙印。
她爸娶了个媳妇不爱讲话,眼睛不转,就像祥林嫂的眼睛,偶尔转一下,才知道是个活物。过门第二天,病就复发了,东抓西抓,吃吃傻笑。找到媒人理论。媒人说她也不知道这事。后来说,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傻变疯的,但生活能自理,还能干家务,干农活,最重要的不影响生娃。他爸蹲在地上吸了半天的旱烟,憋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个屁来,谁让家里穷呢。
赢分出生了,她爸自是欢喜,左邻右舍也送喜,我妈妈也送了自己缝的小孩衣服。哺乳期间,傻媳妇不知道给孩子喂奶,赢分大哭。她妈常常被训斥:”该给孩子喂奶了,该洗尿布了,该给孩子换衣服了……”,她爸像电脑的主机,发一条指令,她妈就去执行一条,有时做不好,就要挨她爸的骂。或者说她爸是耍傀儡的,他提一下绳,她妈就相应的抬那个胳膊,那条腿。
孩子出生几个月,目光呆滞,不懂人逗,不哭,也不会像她妈一样笑。她爸急急的抱到医院检查,结果是百分之百遗传她妈,智障儿。她爸又蹲在医院的门口吸了半天的旱烟。回家,有剩男没剩女,傻女子长大了也不能赔钱。
赢分按等级分应该属于智障中级,不留口水,说话还算清楚,只是头脑简单,语无伦次,不分黑白。不挨打的时候总喜欢傻笑。
她说:“二姐,日头多亮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无奈的跟她解释:”那是电灯泡。”
她和她妈一样,生活能自理,还能做饭,干活,当然也能生娃。
我家和她家挨着,赢分总喜欢往我家跑,妈妈从来没有嫌弃过她:“来就来吧,又不会伤人,就是傻点,可怜了这孩子。”她比我弟弟大一岁,本家辈分,我弟弟叫她赢分姐,可弟弟从来不叫。弟弟调皮,总会戏弄她,往她头上放棵草啦,踩她一脚啦,或是把她割的草撒了一地啦,都是常事。村里的孩子都拿他开玩笑,叫她“傻子”。赢分只是笑,还对人讲“他们叫我傻子,我是傻子。”大人们不喜欢让自己的孩子和一个傻子玩,怕影响了自己孩子的智力,往往是一见到她人影,就把自己的孩子拽到自己家里去了。
赢分不懂的事情太多,六七岁时,她经常会光着屁股跑到大街上去,还随地大小便,在大雨中跑来跑去,任凭雨水浇打,在麦秆堆里睡觉,还抓蚂蚱吃。有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有好心的人,赶紧把她拉回家。赢分见到孩子们都去上学了,她就跟着孩子们来到学校,趴到窗户边,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子没有鼻梁骨,被压的扁扁的,没有立体感,本来扁平的脸像是在玻璃上贴了一张活人脸皮画。学生们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无心听课,老师发现 ,赶紧把她赶走。她爸管不住她,她要管自己的媳妇,照顾老娘,还要下地干活,很多事情都要他去操心,他没有那么多力气来管。赢分虽然乱跑,但是从来没有伤过人,倒是一直被欺负,被歧视。学是没得上的,她不用学习,她很快乐,她不知道什么是学习,她只知道大家都聚在一起,没人和她玩,即便是欺负她。东跑西颠到了十几岁,经常是月事来了也不知道,裤子湿湿的脏了一片,有时是整条裤腿都黏在腿上,穿着一双露脚趾的脏鞋,拖拉拖拉的到傍晚才回家,她的哭声和喊叫,经常被她爸的打骂声给淹没了。
弟弟得了脑膜炎,急救回一条命。刚回家来,看到赢分,还是会拿她开心。赢分的奶奶患有摇头病,频率不变的不停的左右摇头,像吃了摇头丸,肺又不好。她哆嗦着,呼哧呼哧的,像拉了风匣,拄着拐杖,小脚生风,捉到弟弟:“你个王八蛋,脑子没给你烧坏,回来还欺负我们”。说完,捏住弟弟的嘴,要把自己的口痰吐到弟弟嘴里。弟弟吓得挣脱,拼命逃跑。老太太的拐杖摔到地上,差点摔倒。妈妈教训了弟弟一顿,说,赢分已经这样了,够可怜的了,不能欺负他,毕竟是本家。自此,弟弟再没有欺负过赢分。
赢分家丢钱了,整整五百块钱。
“你偷了钱,还不承认。”赢分的爸,歪着脖子,双手叉腰,瞪着我弟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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