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真正的禅师。
禅师首先是一个明眼人,于佛法透彻圆融,于学人明其根基,能应机宣演,随缘度众。
禅师应该有自己独特的宗门手段,提点棒喝,杀活放夺,能叫人棒下彻困,喝下有省。
禅师应该是个悲智双运的人,能智转所有,随手拈来皆成妙用;以度人为己任,时刻不失一颗悲心。
我比较幸运,学佛一年后就遇到了恩师。初见恩师觉得他很慈祥,也很平常。时间久了,才感受到一个禅师平常中蕴藏的不平常,才体会到禅者接引人的大机大用,才明白何为观机逗教,何为雷霆手段,何为慈悲铁面。
1、你有百种习气,师有万般手段
师父总让我们应心直出,处第一念。有一次,我问师父,何为第一念?
师答:你这一问是第几念?
我一下愣住了,开始思索,我这一问究竟算第几念?
近一年后,一天正在如厕,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答案,终于对师父这一问有所醒悟,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么长时间,被老和尚的舌头瞒得好苦!但此刻,心里又是多么喜悦!
禅堂里,两天过去了,师父用了不少手段,一位新师兄还是不敢应机直言。看到别的师兄都能说出来,她自己也很着急。第三天上午师父又给她上课,她还是说不出一个字,自己又惭愧又懊恼,憋得脸通红,出一身汗。
这时,师父用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旁边的木墩子上一直有节奏地敲,帮她开口。但她还是说不出,师父的指头就这样一直用力地敲着......我们看了都很心疼,旁边的师兄给师父递了一把扇子,让师父用扇柄敲。
师父说,不用,这个最亲切!
一时间,那个师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恨自己不争气。中午,其他师兄鼓励她,让她放下面子,不要管对错,只管说,才能破这个相。她摩拳擦掌憋足了一口气,等下午上课一定要豁出去。
谁知下午刚到禅堂,师父就说,下午不上课了,我临时“闭关”,大家有疑问就问助学老师。说完扭过头忙自己的事情了。这个师兄马上举手问,我就不想要脸了,我该怎么办吧!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还没等助学老师开口,师父马上转过身说,我出关了!接着问那个师兄,你知道驴打滚吗?她说,就知道北京有个小吃叫驴打滚。师父说,不是那个,就是牲口很高兴的时候在地上来回滚,你能不能滚一下我看看。
师父话音刚落,那个师兄就从自己的座位走出来,顺着过道一路歪歪扭扭地滚过去。过道很窄,她身形又稍胖,一会儿撞到左边师兄身上弹回去,一会又碰到右边师兄再滚回去,师兄们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终于滚到师父那里,差点撞到师父。师父说,滚得还可以,但没我滚得好。那个师兄听了不服气,说,我就不信!说完又一路跌跌撞撞滚了回去,整个禅堂乐得人仰马翻......
第二天再上课的时候,那个师兄就可应心直出了,而且说得很好。
禅堂里,就是这样,大家像天真的孩子,乐起来毫无遮掩,笑声可以震破天。专注参题时,又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师父说,禅是活泼泼的。
有一次,一个师兄同师去净房小解,依戒律,出家人如厕时要弹指三下。他刚弹完,师问:“弹指做什么?”师兄把弹指的缘由说了一遍。师又问道:“弹指与谁听?”正当师兄疑惑时,师看着他再次逼问:“弹指与谁听?”
三问之下,师兄一头雾水,不明所指。但他知道,师一定是在提点教化他。于是,一有闲暇时间,他便精进参悟。半年有余,方有醒悟。于是,做了一首偈子:“举手弹指声声响,过耳寻声早已迟。波涛浪花由水起,只是从来不相逢。”此后,这位师兄悟性便更上层楼。
一日,师在禅堂给我们出一参题:进两步,退两步,是进是退?一师兄问师:前进和后退的步子是一样,还是不一样?师笑了笑说: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当时那个师兄心中一阵窃喜。
正当他沉浸在喜悦中时,只听师一声喝:课后自领三十棒去!一瞬间,那个师兄一下子懵了,不知所然!
从此,这个问题一直悬在那个师兄心上,后来才明白,是自己那一念得意,已然着相,所以才被喝。
宗门棒喝,举手无情,打的是执着,喝的也是执着。可谓慈悲铁面,旨无不教人死处得活,发明心地而见性解脱!
自领三十棒去!是喝破我相!自领三十棒去!是破除执心!
自领三十棒去!是截断意识!自领三十棒去!是转身之机!
师父像一个魔术师,任谁也猜不到那个袖筒里下一秒会变出什么花样,但只要我们用心相应,努力参究,总有所获。
2、慈悲对待所有
有个师兄发现一位常到寺院挂单的施主,对佛法非常向往,对师恭敬,对众师兄也友爱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时间一长,却发现这个施主,师父布置的功课不能坚持完成,有疑问有烦恼有习气,师父开示之后照犯不误。甚至有几次,正思无意间看到这位施主上一刻还和师兄们谈笑风生,下一刻转身之后却撇撇嘴角,一脸不屑……
她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师父,然师父只笑而不语。待到这位施主再到跟前请教佛法,师父依旧待之如故,并在他一再表示对师父的诚信敬仰,对同修的喜爱,对佛法的向往时,师总是一如既往,真诚地随喜赞叹他。
这让师兄很困惑,顶礼师父后,便抛出心中疑惑。师父说:“枉你在老和尚身边修行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话说了十分,能做到一两分也是他的善根,也是好事。无论行为上是否做到,至少心还能这么想、话还能这么说,这都是值得随喜赞叹、全然待之的!”
师父会小心翼翼呵护每个人的善根,待其时机成熟时,才应机点化。
一次我锄地时,挖到蚯蚓,我把它拿起来,随手扔到一边。师说,你这样对它,它和人在高楼上被摔下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做事要做到位,因果不可不慎。
一句话让我怔住了!是呀,自己只图省事,却没为蚯蚓感同身受,我赶紧向师父忏悔。这件事让我感受到师父对一切众生那颗平等的悲心。
3、言传身教节衣缩食
有一次我见师父的僧袍口袋上有一个明显的补丁,心想,这要是让居士们看到了,多有失师父的身份啊。后来,不止一个老师兄跟我提过,师父出家前的衣服都是穿了很久,每年参访见到师父,还是那几件简单的衣服,虽然补丁加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
听后我才意识到,师父衣服上那个洞恰是我的漏处,是我用自己的分别心衡量师父。若真为求法而来,谁会在意师父衣服上的补丁呢?有一次师父给我们讲,以前的禅和子(参禅的人)都穿百衲衣,衣服破了自己补。此后自己的衣袜破了,都会自己动手,不让别人代劳。
一次师父吃饭时跟我们说(师父的饭几乎永远都是那几样简简单单的蔬菜),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这个色身,我可以一口都不吃。以后我再生起贪吃的念头或感觉饭菜不合口时,就会想起这一幕,便不管什么,能塞饱肚子就行。
一个师兄吃饼干,饼干渣掉在桌子上,她用手聚在一起后填在嘴里,但没吃干净。师父立刻呵斥她一番,并借机给我们讲“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的道理。
4、生命只为传法
早起洗漱,写作,休息活动,写作,午饭,午休。下午继续写作,休息活动,写作,晚饭,写作,休息。
那段时间师父集中精力写书,这是除夕那天师父一天的安排,一如既往。在师父眼里没有节假日,365天,只有一件事——传法度人。这也激励我们做弟子的,向师父学习,今生只有一件事——了脱生死。
有一次,我发现师父微信签名改为:从今天起,以分秒计算,大愿未了,时不我待。
看后我心里一震!为传法,师父是在只争朝夕啊!有时想玩一会儿手机,一想到师父的签名,立刻生起惭愧心。师不负我,岂能负师!
就这样,师父时而对弟子百般呵护,和蔼可亲;时而又慈悲铁面,棒喝当头。时而对弟子谆谆教导,如春风化雨;时而又不吐一字,任自行参悟。时而把弟子逼到死角,让弟子当下转身,绝处逢生;时而把弟子带到绝路,逼弟子悬崖撒手,死处得活。
海德禅师,俗姓曹,生于河南商丘,祖世寓居山东曹县。性沉详而通简,廉静而寡欲,唯感诸行无常,轮回不休,而常怀出离俗壤之志。自出家为僧,栖山泽林泉,远名闻利养;未肯劳事经忏追福之业,独于佛法深要而切切。
律行清严,见地渊粹。扬范前古,承启今缘。著有心法十二论等,开篇偈云:众生无有佛非,无来着么言归。释迦原本无相,拈花者个阿谁。其文或表或遮,示参禅悟道之奥赜;旋立旋破,彰机锋转语之幽旨。
学人有省者众多,言千法万法,具归一揆。师则对曰其揆是一非一,各须发明心地,如月在长空则显其身,沉入千江则遁其形。学人言下有悟,问:此若为实相无相,则灵山拈花意旨何在?师曰:可惜了这响鼓重锤!又问:释迦拈花,迦叶笑甚?师乃曰:花落难上枝!
再问:经云“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此见何见?师进言:洗去胭脂画却眉!凡遇远近僧俗问道,皆开塞于言下,通滞于当机,泻瓶相承,应对如流,劳谦终日而无倦怠。赞曰:无法亦无门,棒喝惊迷魂。唯此最亲切,契机有缘人!
附一:机锋转语六则
问:水牯牛过窗棂,头、角、四蹄都过了,因甚麽尾巴过不得?
海德禅师:我现在就让它回头!
问:千手千眼,何为第一只眼?
海德禅师:走路用脚!
问:恁么即昔时师子吼,今日象王回?
海德禅师:莫拿这唬人!
问:何为言语道断?
海德禅师:这口风露不得!
问:何为心行处灭?
海德禅师:自在根无动地!
问:何为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海德禅师:一副老脸,别开生面!
附二:禅堂机锋应答
今日禅堂(七)
上堂
海德禅师:
举目半睁,尽遍法界,妙峰顶立有几人?你答不出,他道不明,这一队人烂泥难扶墙!若说这暗通消息的是谁?老释迦不言语,迦叶在那里笑,这点妙义谁能会得?
脚踏三千里外,手掌托半拉天,欲觅个人影,纵使上得天,入得地,也难在此翻个全身也!刀林丛立,剑海如虹,一道令旨下,哪个不听王命!烽火戏诸候,狼烟四边起,这江山坐得稳否?
把手问青天,广寒宫中难相见,不喝这桂花酒也罢!长河一条头东西,摇船把舵去哪里?波浪涛天雾里钻,原来自己还自己!
这一声响亮否?鼻子耳朵都捂去,张开嘴听老僧言:钵里没有半粒米,何必让人洗钵去?脚下根本无痕迹,着么天天扫心地?
释迦不说释迦事,哪个明心见性矣?祖师眼前不露光,堂外门庭草丈许!抖一抖,喝一喝,这个不着那个落,睁开双目瞪眼看,飞鸿冲天有两个!当问:要哪一个?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速道!速道!
释寂心:再说一遍!
师:汝想问个什么?
释寂心:此一语是彼一语吗?
师:无离这张嘴!
释寂心:为何不堵住?
师:舌头够长!
释寂心:耳朵没张开!
师:灯油没白费!
释寂心:月亮当空明!
师:莫昧自家心!
师:当下安地,如何起脚?
释寂山:老和尚出手不少一点!
师:汝于何处得见?
释寂山:舌头不短!
师:翳生眼花时如何?
释寂山:不劳费心!
师:夜深天黑难行!
师:缘何妙高山顶,不许商量?
正照:孤月无双!
师:水中有月影!
正照:滴水映万千!
师:日出时如何?
正照:那朵花正艳!
师:秋风无情!
正照:雪梅又点红!
师:何处得此春消息?
正照:不踏雪寻梅,春自来!
师:这花拈不得!
师:如何识得本来面目?
正量:寒潭映月!
师:心月何在?
正量:古今一轮!
师:见在何处?
正量:千江映月千江明!
师:乌云遮盖时如何?
正量:旭日腾空雪消融!
师:看好脚下路!
正量:柱杖子在手!
师:拖泥带水有份!
海德禅师:
东跨一步,西跨一脚,脚下没有安稳地时如何?这葫芦里不知卖得什么药?开张时显不出,结帐时倒有个一二三!这帐头清的有几个?不得掰着手指头算!一把抓过来再看,根根立立五指就在眼前现!
脚迈吉祥步,嘴大吃四方。若是肚儿圆,无事地下躺。究竟端底何人消遣清闲?芒鞋竹杖踏天涯,青天白云是我家。一钵水映明月处,东西南北玄空挂!呵呵!一道寒剑两面光,杀人无数捅心上。
死处转活谁得会?老店不如新开张!指头上的事可以不理会,脚下的步伐当要整齐。若一步踏空了,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问这露脸的是哪个?箫音阳调谁能说,牛背光膀唱赞歌!气势如虹时如何?咄!堵住耳朵去,汝想怎么着!
下堂!
神仙岩寺禅堂
2020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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