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

念小学的时候写作文常常会遇到“我的梦想”、“我的未来”、“我的美好的一天”、“我的爸爸/妈妈”等等诸如此类的死命题作文。对于前面的三个主题无论如何幻想或者记流水账我总是能完成，但我从来没有写过最后一个。一次也没有。如果要给这个主题的空白找一些理由的话，我想我是在计较题材的来源，及，我无法从人物中凝聚感情。

但就在明天之前的今天，或者说今天之前的好几天，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填补一些什么，即使会产生更多的空白。

我的妈妈，这是阿妫给自己定的一个死命题。

“我昨天晚上梦到你爸，在梦里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就看着他说：我老了。”视频的时候妈妈眼里闪着光带着笑意跟我说，像在撒娇的语气中羼入几丝伤感，我总觉得她此刻很像我控制不住情绪下一秒就要掉眼泪的样子。

妈妈老了，老化的速度肉眼可见。尤其是最近两年，在身体时常被一些疾病折磨加上工作的劳累状态下，妈妈眼睛周围折叠起了一层层蓄着黧黑斑的皱纹，眼球凹在里面像想脱离组织独立存在似的。我仔细端详过妈妈的眼睛，在她睡着的时候，和她看向我的时候，然后我就发现，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外婆眼睛周围的皱纹都没有妈妈的多。

妈妈还每隔不久就会让人给她找找白头发，找到了就拔掉。老化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和逃脱的常态，是生命的自然过程，而妈妈却试图阻止这些客观规律的存在，如古人掩耳盗铃般。坦然接受并与之友好相处不就行了吗？我一边觉得妈妈幼稚，一边又心情复杂地依着她找到一根又一根的白发，在心里默数着1和3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掉。如果数2的话，我真怕那一秒的犹豫会延长扯动神经的痛以及我内心的懦弱。

我们无法停止成长，而父母也总要老去，之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他们开始变小，我们慢慢活老。但很多徒劳的事也正是因为有人去做了才显得徒劳。

妈妈的一生，到目前为止的一生，是艰苦的一生。

不知是出于革命的需要还是为了响应当时多生多育的政策，外婆生了五个孩子，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煮饭的还是放牛的？”那是外公那一辈人用来询问新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是男是女的话。一穷二白的年代，封建的思想仍然禁锢着山村，煮饭的就专心煮饭，放牛的就有书可念再兼职放牛。妈妈没文化，只认识阿拉伯数字、自己和家人的名字以及其他一些简单的文字，在外面生存时常碰壁。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觉得妈妈对外公外婆们的偏心一定有着埋怨，即使更多的是认命。有时候看着同样艰苦生活的舅舅们我时常会想如果那会儿是妈妈或者我的其他大姨小姨们念书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现在。

至今我还是无法理解在不受社会趋势影响的情况下，为什么明明养不好甚至养不起孩子还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决定，最后生下孩子又撒手不管扔给老人然后远走高飞。孤巢老人和留所儿童，就像脏兮兮的头发脏兮兮的皮肤和脏兮兮的衣服和孤独无助相互粘连在一起，最后还要假装无所谓。

我又跑题了，死命题作文我还在跑！回到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勤劳、能干、肯吃苦，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因为勇敢，所以在十七岁那年在明知会从一个坑跳入另一个更潦倒的坑时仍然无所忌惮地爱上我爸，并义无反顾的跟着他私奔，然后再肆意地生下了我姐和我。应该是肆意的，贫穷也限制不了的自由的有爱情的人，应该是肆意的！我想如果没有后来那场让我爸失去性命的意外的话，那种肆意会一直持续下去。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艰苦的，但命运之神从不会因为你正在艰苦着而眷顾你。就像我关门夹到手指疼得要掉了的时候趿拉着的人字拖鞋跟着就连根拔起一样，当我们正在面临某种痛苦的时候其他痛苦一定会尾随而来。

妈妈的肆意人生很短，十七岁到二十二岁。十七岁之前妈妈属于外公外婆，二十二岁之后，妈妈属于我姐和我。妈妈只有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是肆意的，即使盲目而贫穷但有自由和爱情。

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未知的明天将如何继续，生活的重担一下落在妈妈身上时，我想妈妈大概从那个时候就不再年轻了。最终二十二岁的妈妈顺应改革开放的潮流走了出去，只是她忘了她已经把她的心绑在我姐和我的身上了。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上相思成病思念成疾只存在于爱情故事里，如果不是后来奶奶告诉我妈妈曾因为思儿不见儿而神志恍惚的话。是爱吧，只能是爱了。

尽管后来再见妈妈的时候我甚至已经认不出只是悄悄跟姐姐耳语说这人长得好像我们的妈妈呀，我还是在得知妈妈真的是我们的妈妈时感到很开心，好像之前承受的一切疼痛歧视欺辱委屈都化为乌有，并很愉快的答应跟着她离开。只是又是到后来我才知道，“离开”这个词本来就是依附着离开这件事反复出现的。所以在奶奶和外公永久地离开时，我离开外婆去往学校时，离开姐姐独立睡觉时，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安徽离开上海离开贵州来来往往时，我习惯性地以一种冗长而平静的懒散去接受着，偶尔再抽几分认真来查看一下各种车票机票，人就不看了，目光给它们吧。

只是妈妈一定不知道，每次从她身边离开的时候我最不想的就是她送我，隔着车窗她恹下去的神情、叮嘱的话语时常让我想起她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不停歇的泛着酸，那感觉就像揪着狼疮的过去无法放下一样让人讨厌。

但妈妈固执，她想做的事就必须去做，无论如何总是要送我上车的，无论如何白头发总是要拔掉的，拔不光无论如何是要染一头酒红发色的。这一点总让我想像当初她执意要跟着爸爸走的样子，那时年轻无所畏惧的她一定燃到爆。

不写了，这从来就不是我能好好写的命题。挖掘记忆这件事根本就是在自揭伤疤，嬉笑着还以为能一翻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