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31）

二舅舅：我的这辈子算是白活了。真的，我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金钱，没有房子。我只有一具活着的肉体。我只带着一身的疲惫。我是一团愤怒的火焰。我是一堆捆绑的原子。我在乡村上色盲。我在背漏的鸽子上飞翔。我背反着阁楼，在一块燃烧的石头上发出惊讶的呼喊。我的这一生，来得突然，去得也过于迅疾。可是，当我在死亡的弥留之时，我看到了惊呼的场景。我没有粉饰的太平。我的一切都堆积在石块上。我目见了自己的最后的日子。在我最后的岁月里，我看见了自己的悲哀。一生无法寄托。一生的托于此间的风声，都被风雨声所吹逼，可到底，我的一生犹如迅疾的闪电，劈开了地狱上的神圣的地方。我被雨水裹挟。我被狼人的毒辣的攻击所控制。我的狼人的闪电，我的呵斥着的悲郁的大火，见了一刻的血泪，见识了血泪上的荼毒，我的一生，返照的阳光，打击在我的身体上。我剪刀手一般刻画了宇宙的风云，我火焰一般的燃烧的一生，我突兀如图河流一般的袭击，可是，我还是被疾病所骚扰。我的下半生，当时的时候，被我随便睡去的女人所感染。我的五十岁，那一年啊，我遇见了我的女人。原本，我以为，我可以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可是，现实非常的残酷，我的女人，其实她并不属于我。她是在欺骗我。她裹挟了我的金钱和床铺，她在一个异常的夜晚，裹挟了我的一切的东西，奔向了自己的故乡四川。这样的一个女人，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想着她的那一具非常火焰的肉体。原来属于我的肉体，原来奔驰而来的肌肤，原来诱惑人的肌肤，此刻，却都不在了。我的可怜。我的众生。我的突兀的酒醒何处？我的幸福。我的来到的幸福。如今去了哪里？

四川女人：你真的好好被骗了啊！你想一想吧，我会喜欢上你吗？我只是看一眼你的眼睛，袭击了你之后，洗劫了你们家的财产之后，我就会如期地奔向自己的故乡。我的好男人，你的确是一个好男人，可是，我与你没有缘分。在我的老家四川，在我们家里，还有一个老男人和我的一双女儿在等待我呢。我看中的仅仅是你的钱币。你的一生，与我有什么干系呢？你的快乐和悲伤，你的拒绝和离合，与我有什么样的关系呢？我不喜欢你。我最终抛弃了你。我还是欺骗了你。好男人，世上不缺好女人，你再去寻找吧，反正我也是离开你了。

二舅舅：没有了我的悲欢离合，没有了你的坎坷流浪，我的何物是幸福呢？我不会有幸福的。我的一辈子，都是焚烧的野物。我的一生，最终背反了我自己的意志。我拱门了。我的门户之外，一切的人生，一切的短暂的愈合和分离，我的快乐和悲伤，我的老道和游荡，我的呜呜的哭泣和粉饰的太平，都于此刻化解了。我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了。

四川女人：我的家里，在四川的老家，还有人在等待我呢。我突袭了你的家，卷了铺盖，卷了金钱，卷了衣服和棉被，卷了你们家的一切的值钱的东西。于是，我在那一个夜晚，偷偷地走了。在凌晨一点半，我席卷了你的家族。我在突兀的野地里上了火车，我在火车上无法入眠。我还是想念你。我还是觉得太对不住你。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我要走了。我要离开金华了。

二舅舅：美好的期待，变成了满腹的苦涩。美好的祈祷，却成了火焰的焚烧。我的这一辈子，我的粉饰的时光，如今已经没有希望。你走了，我的家里，继续家徒四壁，继续破烂不堪，继续偷生怕死。我的安闲，我的背部上的满腹的苦涩和牢骚，如今归于何处？

四川女人：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这一辈子，与你没有缘分。与你没有姻缘。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你会来找我吗？不过可怜的是，我估计你永远也无法找到我的。我们的四川这么大，如何让你找寻我呢？世界一片的虚无。世界一地的鸡毛。世界混沌一团。世界本分自己。世界估计了自己的满风的呼啸。世界完了。世界剩下最后的一生了。我的一生，与你没有交织。我的魂图，我的本分，已经填补了你的空缺。而你呢？是否还是在期待我呢？不要了啊。我不想你为我而哭泣。我不想害你了。你啊，被我的感愤所欺骗，你啊，比我的一生还要长，我的一辈子的愤怒，我的焦急的念想，与你有什么关系和瓜葛？你太好欺骗了啊。你真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可惜我家里有自己的男人，如果我没有，我一定与你在一起。可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男人。我忠实于我自己的男人。我还有孩子。我还有自己的一大家子。

二舅舅：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一切的希望都已经破灭了。

四川女人：是的，如今，所有的祈祷和粉饰，都已经变成雪了。雪只是片刻之间停留在你的眼角上。我啊，已经回到了四川。我的男人看着我，我的孩子盼复着我，我带了一大把的金钱和货物回家了。他们别提有多开心了啊！可是对于你来说，我的金华男人，你却被我欺骗了。我背叛了你啊。背叛。是的，一定是背叛了啊！

二舅舅：不要说背叛了。我的一生反正是糊涂蛋了。我的一生，无法持续了。我已经站在了空虚的前头。我已经走入了黑暗的洞窟。我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所有的期待。已经没有任何的因果了。因为此刻的背反已经化解了我的一生的埋葬。我被褥了。我在下一天雨的时光里里留不住你了。我回过头，看见了苍茫的十里牌楼继续破败的景象。我的家园，已经亏空了。我的老去的黄牛，你站在的地方已经悲愤了。当北风吹过，我商品星，是的，我商品星，已经彻底地抵达了人生的末路。一切的块垒，浇筑在我的心里。心上的坟，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