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02

作者: 寻虎 | 来源:发表于2019-08-24 10:08 被阅读36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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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雾气中露出一个人影,像一头怯生生的小牛犊。不管他是谁,这样走在马路中央可不行啊,难道他看不见我所处的这排房子吗?还有大缸呢,这个笨蛋。我端起枪指向高处,寻找大瓦屋气窗的位置,好几个地方都有一点像,到底哪一个才是呢?我顺着右侧的廊柱估算气窗的位置,看见一块雾气中有一块深灰色的斑块静止不动,应该就是它。我不能叫喊,那个狙击手也一定在搜索我,我只能在他射击那头小牛犊的时候,迅速还击,但愿狙击手枪法不准。

    “嗖——”仿佛铁钎子扎进装稻谷的麻袋,我的战友倒地了,一股血腥味向我飘来,我听到“猪崽子,啊……”的低声嚷叫,那口音我听得出来:是小六。我看不清他,听声音应该没打中要害,可能被击中了腹部,我怎么办?我不能冲过去,狙击步枪正盯着小六周围。我看见小六摔倒的身体在往后懂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钢盔砸到地面,咣当一声,应该是碰着了地面的狗头石。头盔咕噜噜滚到距离我三米的位置,是班长,他头盔上的小型急救包我认得。我朝小六的方向看去,似乎看见班长的手抓住小六的右腿,两人一动不动。小六哀嚎起来,举起枪胡乱射了两枪,打进一棵树的树冠,但我看不见树,对面那栋大房子距离我只有十米,却像黑森林一般阴森巨大,。“王八蛋。”我轻声咒骂,冲着小方窗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屋瓦。对手给了我一枪,射在我身后的砖墙上,砖头渣落在我的钢盔上劈啪作响。我弓身向西南面横移,再向前猛窜几步,窜到大瓦房的墙角,这是绝对的死角,南面如果有气窗也看不见我。我倚在走廊南边的小竹笆墙上,心突然平静下来。

    在我的老家,也有一个类似的窝棚,那是母亲养鸡用的。一天早晨,我去喂鸡,从窝棚里窜出一头毛茸茸的“蛇”,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是黄鼠狼,吓得我将装稻子的搪瓷盆扔了出去,鸡群发出乱哄哄的惊叫。这个窝棚最初是对方煤渣和煤球的,家里改用罐装液化气后,窝棚变成了鸡窝。严严实实的门,这条“蛇”怎么进去的呢?哥哥听到声音,端着牙杯站在我身后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定是黄鼠狼钻进来了,你去看看有没有鸡被咬死。”我哪里敢去,退到哥哥身后。他拿手指戳我的脑门说:“真是胆小鬼。”他解下窝棚门的搭扣,进去看了看,出来说:“还好,死了两只芦花鸡,中午有得吃了。看见没有,门下面烂了,黄鼠狼就是从这里钻进去的。”我回忆书上画的黄鼠狼,不禁打了寒颤。哥哥虽然比我大两岁,可是却似乎是个大人,遇到任何事都满不在乎,就算是镇上的混混惹他,他也毫无畏惧,如果动起手,即便被打得眼外口斜,他也不会哼一声,更不会向爸爸妈妈告状,而是第二天抓一块砖头躲在一个角落,抽冷子给人家一砖头。他右边额头上至今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伤疤,从发际线延伸到眉毛,他也不用头发来遮掩。

    一阵机枪声响起,碎瓦片哗啦啦落了一地,树叶被扫落,纷纷扬扬,有一片向我飘来,我接住一看,是泡桐叶。我认不得几种树,但是泡桐叶我是认得的,我家也种了几棵泡桐树,夏天用竹竿打泡桐果是一件快事,落果的声音像一种古老的打击乐,我乐此不疲。老茂一定是发疯了,这会暴露自己的,我大声喊道:“快跑,老茂,你疯啦。”老茂继续盲目扫射,我躲在南墙后面,否则他会连我都射死。机枪声又响了几声,没动静了。我从墙角探头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老茂在路中间躺着,像一条瘦长的泥鳅蠕动了几下僵住了。“老茂!”我喊道,他毫无反应。

    我的血涌到脸上,我得禽兽宰了这该死的狙击手。

                                                            4

    雾气变成乳白色,微微发红。我蹑手蹑脚贴着窝棚走,但愿我能在一露头的瞬间能看清该死的狙击手的脸,只要我看见了,我的反应是很快的,我可是全师射击大赛第六名。

    我碰到一根木头,它斜靠在窝棚上。我用手摸了摸,湿漉漉地,这是一副木梯,顶部搭在窝棚顶上,看样子最近有人检修过棚顶。啊,我顺着梯子爬上去,狙击手完全不会想到,那样我就确保能最先看见他,而不是被他瞄准。我将梯子抬离棚顶,再一点点拖向自己。好了,这样爬上去,站在梯子顶部,我刚好可以从棚顶看见他,他根本想不到,我可以对着他的右边太阳穴打他个脑浆迸裂。我这个曾经的胆小鬼,也要杀一次人了,必须得杀。

    恶向胆边生,我将枪斜挎在肩膀上双手抓住梯子向上攀。我在距离梯子顶三个踏步的地方停住,我感觉梯子脚有些不稳,不能再向上了,可是我的视线被棚顶上堆着的一卷油毛毡挡住了。我伏在棚顶的青瓦上,解下步枪握在手中,伸长脖子,看见气窗的边框。如果我爬上瓦顶,这些杂乱的瓦片一定会移动,一定会发出声音,那样这个狙击手只要稍微站起来一点就可以瞄准我并扣动扳机,我还来不及举枪。

    我上下两难,大瓦屋顶上露出一道玫瑰色的晕光,太阳已经爬上地平线,泡桐树的叶子我也看见了,我甚至看见了树皮刻着的“大”字。我的确刻过一个“大”字,在一棵树上,树皮泛着青,汁液随着我的小刀流了出来,一股青草的气味我还能闻得到。我想廊柱看去,对联上模糊的字迹我可以辨认得出来,是“风烟望五津”,墨汁已经渗进棕色的木料中。我看见外推式的木框窗,玻璃上残留着冬天画的小人。玻璃后面有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天,他看见了我,但是一脸茫然,然后低头画着画,咖啡色的蜡笔涂在卡纸上,画的是我眼前这棵泡桐树。我想看清他画的树下是什么,尽可能多地斜过身子,左手轻轻按在屋瓦上。我看清了,他在树下画了一只小花狗,于此同时大瓦屋定传来一声呜呜的悲鸣,我抬眼寻找那只小花狗,却猛然看见气窗里的狙击手,他已转过枪口对准我。完了,我虽然也举起来了枪,但是毫无用处,我搞砸了,迟了半拍。

    那枪口的颜色像我收藏的那块黑色玻璃陨石,散发出盈盈的一圈淡绿。我等待那射穿我胸口的穿堂风,那股滚烫的火流星,我的食指搭在步枪扳机上,但没有机会扣动它。我惊讶地发现狙击手抬起了脸,他的贝雷帽檐下有一道伤疤。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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