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桐城分局刑警队办公室里,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着昨晚的事,虽然一宿未眠,此时众人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睡意。
“大前门牌坊的陪酒小姐怎么成了她堂姐?”王国胜向来声音洪亮,他这句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发问。
“此言差矣,王大神探,你该问:叶子的堂姐在此次专项行动中被我们凑巧解救,她是如何深陷大前门牌坊?”唐永强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左手拨弄着一支油笔,一本正经指正旁边的同事。
“王国胜,叶子堂姐什么来路?”另一个瘦高个年轻人问王国胜。
“鬼知道。”
“不是真抓错了吧?”还是那个瘦高个年轻人。
“人哭了一晚上,嗓子哑了,说的什么我也没听明白。”王国胜有些不耐烦,狠狠吸了口烟,皱着眉头仍望着窗外。
“呦,就昨晚那阵势,几十号人忍饥挨饿大半夜,不瞎忙活了。”唐永强坐正身子嚷到。
“咱们说话可都小心点,别触了霉头,这事儿,指不定谁担着呢。”瘦高个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小伙子压着声音提醒。
话音刚落,门被用力推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人。
“你就说我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老胡狠狠将笔录夹摔在桌子上,甩掉警帽,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转过身对着南北又道:“就说我没抢救过来,对,就这么说,说我死了。”
“您也消消气,哪有气别人咒自己的。”南北从老胡手里接过水杯,放茶叶倒满水又递过去。
“你就告诉他们,我去医院,没遇到医生,被兽医接诊了,兽医一看,我是个人,没法子,救不了,等死吧”
被老胡推门而入发出的闷响打断谈话的一群人,此时都静静看着,听到老胡这一顿牢骚,越说越不着边际,都在一旁不敢接话,只笑而不语。
“您敢说我可不敢这么汇报,赵局和李队还不得处分我。”
“噢,那他们还想我去道歉么?任务是他们派的,人是他们安排抓的,现在抓错了成我们的问题了?让他们处分吧,责任我担着。”
南北怏怏的,不敢答话,也不知道怎么向领导汇报。师傅生气的原因起于昨晚的统一行动。接到指令之前,全体人员整装待命,直到凌晨三点,得知是要分赴各个娱乐场所开展扫黄打非行动。本来是治安大队的事儿,师傅说他们去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由师傅带队与治安大队几个同事负责检查一家叫做大前门牌坊的娱乐城。师傅带着情绪,想着抓一两个有偿陪侍应付了事。在娱乐城门口恰巧碰到一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老胡直接指挥拿下带回收队了。
人到队里,喊来女同事叶晴检查嫌疑人身上有没有夹带违禁品,小叶子来后一看,竟然是她堂姐,经过了解,人家姑娘晚上失恋买醉,什么事都没有。
误会。可小叶子堂姐不愿意了,非要老胡道歉。
二
挨到中午,老胡气呼呼离开了。
“南北,南北,你师傅这是跟谁过不去呢?”
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昨晚熬夜的唐永强发话。
“他是和自己生气。见小叶子了么?”
“去送她堂姐了,估计也快回来了。”王国胜回答。
“看样子胡警官没打算道歉不是?”唐永强仍发挥着锲而不舍的疑问,“我可是听说昨晚这一次行动可是为了抓一帮子毒贩,咱们就是一幌子。”
“我听说其他组也有不少收获,为什么咱们没接到通知?”
“就是,我听说西城几家抓了几个卖冰的还有黄皮,就咱们一本正经抓小姐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也不知真假。
“师傅也是听说去问过队长,真是这样才发了脾气。”南北肯定的回答过后,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有些不被认同的滋味,大家都是同事,他们虽然参加工作不久,可热情肯干,被排除在局外总是有些不自在。
说话间,小叶子走了进来。众人不语,都看着小叶子,面无表情。
“她还好么?”南北首先打破不自在。
“还能怎样,委屈一阵儿累了就睡了。”叶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和南北交好,这误会倒也说不上恼怒谁。
众人都是同学又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平日打闹惯了,话匣一开,三言两语,气氛又如从前般。
南北说道:“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你在街上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男人后背衣服下面藏着一条类似文胸的印痕,会作何感想?”
南北说罢先看向唐永强。
“要不他是有特殊癖好,要不就是……就是变态。”
“特殊癖好和变态在我意识里一直是等同的。”瘦高个说到。
南北又看向大林问,“你呢?”
“你确定‘他’是男的?不是留着短发的女的?”
“不要质疑我的命题,他是男的,纯爷们,不是小沈阳那种,是施瓦辛格那种。”
“小叶子,你认为呢?”大林没回答,反问叶晴。
“我会好奇他前面什么样子。”
“前面如果是女性特征,就证明这个人是故意为之,如果前面没有凸起,那说明这个痕迹不一定是文胸,也许就是一个背带,矫正脊椎或者别的作用。”唐永强抢着说到。
“或者是腋下枪套。”南北提醒到。
“对,就是腋下枪套”唐永强对南北的提醒报以赞许,还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
“这个人可能是个极端分子,正被国际恐怖组织通缉,他随时准备负隅抵抗,随身携带枪械。”高个显然是被唐永强带到思维了。
“显而易见这个人智商并不突出,他不知道我们国家禁止公民配枪,如此明显,很容易暴露。”大林接话。
“也许他经过一番掩饰,可身体健硕,衣服贴身太过紧致,所以才被后面的人看到。”唐永强越说越起劲。
“就算是有人看到,也不一定会想到是腋下枪套,毕竟枪这玩意在生活里并不常见,大家会惯性思维认为是文胸。”王国胜还是一本正经回答,陪着他们胡扯。
“有无数种可能,只要我们能不断提出质疑。这是我们习惯的思考方式,我们乐于对任何常规以外的事提出质疑。固然,这些疑问也许很扯,也许风牛马不相及,可为什么我一个提问就可以有如此质疑,而师傅却没有?”
南北忧心忡忡,说过以后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众人被这一番话打乱胡闹,都再思虑他说的问题。老胡工作经验丰富,处事能力强,许多案件都是由他凭借细致入微的观察发现线索而破案的。
“你想说什么?”叶晴问到。
“惯性思维,国胜说的对。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认为凌晨三点出现在娱乐场所的女人是特殊工作者?”南北说的直白,叶晴显然也忽视了当事人是她堂姐的情况,只是思索着南北的话。
三
老胡不愿意去道歉,自己给自己放假回家了,南北找过去时,他正在喝酒。两人两个小菜,忙里偷闲,倒无比惬意。
“师傅,您觉得您的人生成功么?”
“什么是成功?你如何界定成功的标准?
如果成功是大部分需求都得到了满足,那你的标准就是无限制追求欲望。这显然不可能有一个极限。如果成功是拥有了可以衡量价值的金钱或者名誉地位,那显然也不可能在世俗中得到一个顶峰。”老胡话多了起来,虽然脸上布满微醺之态,仍端正地回答着南北随口抛出的问题。
“成功有这么复杂吗?”
“成功只能是内心追求的境界,得以抑制欲求,满足现状,这才能算是为人一世成功。这和功成名就应该区分开。”老胡一副无所谓的了然姿态。
“我听您这么一说,怎么有种开拓之感,好像云里雾里都不重要了。您这境界又高了”
南北说这话倒是真诚,老胡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不争名不逐利,在这个浮躁的世界实属不易。
“屁,我是敷衍了事,生活,你越是要活的精致一点,它就越和你抬杠。你瞧瞧,我一批的同学,哪一个不比我强?就咱们副局长,还比我低一届,人家不照样坐在高台上给咱讲人五人六么?上学那会儿,我当他教官时还踹过他,有什么呀?你以为师傅真是洒脱看破?我是怕。”
“您怕?”
老胡没说他怕什么,南北猜不着,他平时在单位,没见过怕过谁,局长队长一言不合照样搋子瞪眼,大家都认为老胡就有这样的资格,可师傅为什么会说怕?
人说酒后吐真言,何况是自己这个性格倔强的师傅,平日里除了工作,甚少聊到这些琐碎,他愿意说,也许是心底深处,有片柔弱清醒时不忍坦露。
第二天老胡就去了小叶子家,找到叶子堂姐,两人说了什么,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老胡仍像之前,偶尔发火,日子秋毫无犯,吃吃喝喝,忙忙碌碌。
四
每年清明节,警队总会组织场缅怀先烈的活动,距离城郊有处烈士墓,墓碑是一块硕大的花岗石,碑上只写着‘永垂不朽’几个字,至于谁在这儿?南北并不清楚。他第一次要去,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警服。他从小受先烈事迹鼓舞,选择这个职业真不是仅仅为了抓坏人这类日常任务。他心里对先烈英雄充满敬佩,他愿意用生命致敬,愿意沿着他们走过的路,无愧于良心。
问起唐永强,他说此处原是抗战时期一组地下工作者的据点,被敌人炸掉后,退守在地道里的伤员被炸死,受时局所限,没有立碑安葬,幸存的人几经波折,口口相传,最后来次的人也说不出牺牲的人叫什么名字。只是他们为了共同的事业奉献了生命,于是就立了一块无名碑。
老胡陷入一场纠结,他又一次整治了一个盗窃犯,只是这个家伙并没招供团伙,老胡白忙活一场,又被局长一顿训教。
人权?老胡,痛苦了,他不明白,好言相劝,两政策摆证据,婉转口供,用了几天时间,对方一副你还能把我吃了的模样。他忍不了,这就是人权。
王老太守着无名碑,一辈子等着丈夫打仗回来,辛苦拾荒攒下一万块钱,被这伙人盗走,他们呢?
老胡踏着王老太家被坐的凹陷的老门墩,送去从自己卡里取出的一万块钱。
南北问:“这样做合适么?”
“案子是破了,追不回的钱,对老太太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人总要有个念想,对错有时候计较来去,没多少意义,心安理得比什么都重要。”
叶子堂姐的男朋友去大前门找小姐,叶子堂姐扮成小姐去大前门招惹男人。
老胡说他第一眼看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风尘中人,她眼神里有股厌恶和漠然。寻欢的人不会这样。他对她说:我的战友有牺牲的,为了抓一个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他老婆做了陪酒小姐,没办法,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不认她,墓地也不认她。
叶子堂姐说谢谢您,我再也不会糟践自己了。
去陵园的路面坑洼不平,此时积满一处处雨水,远远遥望,似乎是一片片云朵落在地上,一众人走过去,有些人避之不及,湿了鞋子和裤管,来到无名碑前,大家听从口令列队站定,老胡的脚下正好有滩积水,先前不知谁踏进里面,水浑浊不堪,老胡映在里面的倒影一波波皲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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