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黑点
黑色的洞窟对人类有原始的诱惑力，正如儿时特别喜欢进山洞探险，黑暗中充满未知，未知带来神秘，触动了人类欲望的极致。
雷鸣雨把头伸出观察窗，直升机产生的气流和噪音都很小，他深深吸了口气，并没感到缺氧，在这个高度上，大地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可是他看不到大地, 在接近3000米的空中他还是觉得地面并不存在。
大地上嵌着一个黑色巨洞，巨大到即使在近地轨道空间站都能用肉眼清晰看见，它的直径估计有20公里，肉眼已经无法企及巨洞的内部，如果深度和它的半径差不多，那就快到上地幔了。深坑不停向空中喷出硫磺味的白烟，估计是地下水和岩浆碰撞造成的，有趣的是那些现象只在坑洞的周边形成，于是烟雾在空中形成壮观的多层圆环状，仿佛一个吸烟老人在悠闲的吐着烟圈。
他习惯性松了松领口，其实并不紧，只是感受到莫名压力时的小动作，也因为空气中的味道仍在烧灼着呼吸道。那种难忘的味道，既像古老山道中充满的所谓负氧离子而实质上来自腐败草叶的异香，又参杂了烧红石头的金属气味。即使这样，他并不觉得抗拒，甚至有点喜欢，如同有些人喜欢莫名气味的怪癖。
有一种错觉渐渐从心底发芽，那并不属于色彩，而是一个无底深渊，里面蔓延出的呼唤，令他自己产生坠下去的希望。雷鸣雨吐了吐舌头，把头从凸出的观察窗外缩回来，机舱里还算宽敞但十分低矮，坐在对面的龙赫是个大块头，憋屈着，浑身不自在，典型的东北国字脸上满载着不耐烦，显然一大早专门跑到中转机场接雷鸣雨令他非常不爽。乱得像鸟窝的头发顶在睡眼蒙松的脑袋上，比起其他搜查官的西装派头，他身上油乎乎的墨绿色运动夹克更一直令雷鸣雨百思不得其解。听其他部门的人说，他入行很早，是跟着全叔从公共安全部过来的，但是私底下都传他做事不靠谱，要不是全叔在，估计现在这个职位肯定保不住。
不过现在他并不关心这个，手机上传来的测量数据和手上的资料都显示，下面一点辐射剂量都没有。能炸出这么大个洞，居然没有辐射，现在他们部门的人要介入调查，不会真是一些传言那样，是新型武器试验意外吧。
龙赫心不在焉地懊恼着直升机上无法吸烟，手里握着第三次被机组喊停的电子烟在打转，也许猜透了雷鸣雨的疑惑，终于憋不住无聊，向他喊道：“放心吧，没有辐射，我第一次是坐车来的，当时天气太差，不敢坐飞机，也以为是武器试验场里什么新武器试验爆了，到处都是火和烟，比现在壮观多了。你看了任务简报没有？”
“看过，但是得一段时间消化，下面那大洞完全看不到底，一时很难跟爆炸事故联系上。”
“测量说那里面最深差不多10公里，越往下越多尘埃阻挡，光下不去，当然看不清。”
巨洞仍旧在那，存在着，原本那都是草原。
这片内蒙古与甘肃交界的草原自初夏蝉鸣起再也不会宁静下来了。自踏入经济重新高速发展阶段后，以“新科技革命”口号重点投入的“捕蝉者”高能物理研究计划，在投入运行第2天就发生重大爆炸事故，大片土地骤然消失，上百名研究人员和周边居民失踪，连带国际高能物理研究小组的特派观察团也报销了大半，立即引起酣然大波。偏偏在事故调查的第17天，到现场视察的几架直升机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导致好几个部委的领导至今下落不明，就更忙得不可开交了。一方面群龙无首，至今未找到救援之法，另一方面则暗涌连连，必须花更大的功夫去调查和封锁消息。
“反正一会到基地就开会，要不是全叔叫我和你先对接好，鬼才懒得去接你。哎，别飞太近了，我可不想加入失踪名单，差不多就去基地吧。”龙赫往驾驶舱里喊了喊，把一包资料，和一张数据权限卡抛给雷鸣雨，“怨爷没回来之前，由全叔指挥这边的调查任务，这里面有除第２１条外的所有授权。”
雷鸣雨不用看都清楚，他们权限第２１条的基本内容是“特定情况下可击毙受调查目标”，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不适用的。
“武器试验这说法老美那早喊开了，要不是来有观察团，肯定扯不清。估计现在天上这个位置卫星都堵车了，依我多年的经验啊，这事没个一年半载没个完，何况部里还要我们把安保工作也干了，嘿，真会省钱。不过嘛，总比出外勤好。”
他翘着脸，卖弄起资历，却一副人们讨厌的吊儿郎当样，说着说着，终于第四次把电子烟塞到了嘴里，刚要点着，就被坐对面的机舱员劈手夺走了。
“你就不能用模拟烟么，这里现在含氧量这么高。”机舱员有点愤怒。
“啧。。。我不就过过干瘾嘛，模拟的哪比得上真货。”龙赫皱起眉头，在嘴边比划比划，侧身耸了耸肩，显然对机舱员夺烟的速度有点愕然，“做我们这行没烟能行么，哎，对了，你是咋戒烟的？是不是感情挫折啦？之前听说你休假不是为了结婚么？”他借故问起雷鸣雨。
雷鸣雨有点厌恶这种被问话的感觉，难道跟他瞎聊自己的未婚妻跟别人跑了的事，已经过去的事就过去算了,他开始明白其他人讨厌龙赫的原因，“现在有种戒烟药，植入后看到烟就恶心想吐，闻起来也没有味道。”
“有这种药?”龙赫惊奇到。
“那当然，你找部里薛医生测一下，然后药品定制好就会快递到你家。你也要戒么？”
龙赫盯着机舱员手里的电子烟，对方显然丝毫没有还给他的迹象，“那当然不是啦，啧啧，那可一点乐趣也没有了呀。”
言多话少之间，直升机降落在研究所的停机坪，那里是698所的地面部分，被称为第一区，是生活住宿区。他们坐车在道路中穿行，路边堆满了救援物资和临时搭建的帐篷，除了前来救援和戒严的武警，已然见不到往日研究者们的忙碌身影，错落别致的住宅楼纷纷在路边倒退而过，有些一眼就能看出古旧俄式建筑的方正，有些则是新建的公寓，附近湖畔中频有水鸟嬉闹之声，此处在草原中绿影婆娑，恬静得犹如疗养院一般。宁静的生活之所，正如许多旧式爱情小说中，情侣相眷到老的归隐之处，就连远处那不协调的云圈之山也成了点缀之景。
他们来到建造在一个小丘陵里的货场入口，乘坐巨大的货梯进入地底之中。
货物电梯缓慢下降，伴随着古旧的轰隆声,每往下一层就发出一下“吭呛”的响声，念叨着自己度过的岁月。“捕蝉者”设施是利用旧时代遗留下来核战备设施改造而成的超大型环形粒子加速器，建造在位于地下150米的巨大椭圆隧道中。
作为强子对撞机使用的粒子加速器，在其内部的超导磁场加速隧道中，会将两束质子分别向反方向加速到几乎接近光速, 然后在过万亿电子伏能量下相撞, 以此来拆解粒子进而研究观察。这种试验犹如在月亮环绕地球的轨道上,向相反的方向各撒出一把细砂, 然后让它们在环绕轨道一圈后相撞，从撞击到捕获粒子，每次实验都需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耗资巨大。698研究所的 “捕蝉者” 对撞机使用最新的技术，在悠长椭圆的加速道中设置了密集的电磁导向线圈，较为精确的引导两束质子进行撞击，缩短了实验时间。而在撞击区末端则安装了电磁束缚器，将撞击产生的微量物质进行收集和稳定,从中找寻暗物质和反物质。电磁束缚器所需要消耗的巨量电能则由旁边一座最新投入实用的聚变反应堆供应，这次出事就是这些设备所在的第5区。
战备设施给雷鸣雨一种真实而厚重的安全感,事发时整个研究所区域都受到了电磁脉冲,大量受到损坏的电子设备仍在逐步维修中，最先恢复运作反而是这些机械式的货物梯。
咣当一声,伴随着巨大的顿挫感,货梯到达整备库,那是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大型地下空间，一行人的车跨过货梯刚刚拉起的网栅门，从整备区走向控制区的通道，四周的水泥墙体倾诉着岁月的斑驳，当年花费无数的人力物力也印刻在上面，也许是修筑在地下洞穴的基础上，某些地方仍有凹凸不平的岩壁。过去停放导弹载具的库房现在堆满了设备，大概是事故的原因，往日繁忙的整备场,现在略显冷清,只有寥寥数人围在几个大圆球旁边忙碌清理。带路的工作人员介绍到那是事故发生后第二天就从国家地质局调动到现场进行勘查的探测球，其中有两台在第二天夜里到达了巨坑的最底部，并且在翌日上午就安全返回了，但也就是因为地面探测的顺利完成，疏忽了对空中异常状况的侦察，数日前，前往事故现场中心的几架直升机在巨坑的空中相继失踪。
他们行近细看，这种名为探测球的全地形机械人的大小直径从2-4米不等，圆形球体的外壳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齿纹式履带，就像一个圆形的大魔方，小的能在复杂的地形上灵活穿行滚动，大的更能采集大块的样本，以便带回研究。
“啧啧啧,这是钻石吧?”龙赫好不容易在外头吸上几口烟，现在精神起来，兴奋地指着堆放在地上的一小堆几乎拳头大小，晶莹通透的结晶体，那是由现场工作人员刚从卡在探测球履带间取下。
“那是盐，探测的路线中遇上个盐矿脉，要是钻石这履带早毁了。”整备员头也不抬，继续撬履带间的碎石。
龙赫全然无视其他人的笑意，拍了拍雷鸣雨的肩膀说：“又没有每一块都舔过，他怎么那么肯定都是盐，说不定里面夹着钻石呢。”
他继续对雷鸣雨唠叨着调查以来的每一件事，包括研究基地总指挥童景教授的情况。照龙赫的描述，他是个研究狂，偏偏还特会来事，这次事故那么大，居然没几天就官复原职，还和自己原来的导师一起负责技术部分的调查委员会，背景真够过硬。而他的导师和他早年曾经翻脸，现在居然跑回来联合调查，每次开会都闹得不欢而散，也煞是有趣。而这十几天来，信息部门的调查人员对研究所主电脑的数据进行了多次扫描，却丝毫没发现被改动的地方。而后接踵发生的神秘失踪事件，更是令大家不寒而颤，士气低落，可是那童教授反而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上窜下跳，鼓足了干劲连直升机失踪的调查也揽了起来。不过，他们是从技术层面的调查，而安全局则是从整体开始调查。今天有个相关调查委员会的动员会议，所以全叔叫雷鸣雨连夜赶来。
经过巨大的整备库，进入工作区的复杂通道后，一行人来到位于第２区底部的大型会议室。研究所划分为５个区域，除去作为第１区的地面生活区，作为总控制区的第２区由于与消失的第５区距离最远，受到的影响也最小。
几个安全部的同事站在会议室的门外，见到雷鸣雨一行纷纷打招呼，龙赫顺便问里面的会议情况。
“神仙打架，反正我们听不懂。”他们见会议唠叨个没完，跑出来透透气。
会议室由过去的地下电影放映室改建而成，斜向下的梯字型扇面结构令雷鸣雨想起大学的讲堂。科学家们的争执并未增添文雅安静的一笔。“咚咚咚啪”一个矮胖老头的木头拐杖把梯形会议室主席台上的木地板敲得犹如啄木鸟在凿树似的，每一下木与木的撞击都震得雷鸣雨下意识地眯一下眼。地下设施里空调系统刚刚恢复，由于通风不畅而充斥着浓重的汗味，一群絮絮叨叨的老头老太几乎将会场中心团团围起，紧接着各种听不懂的高谈阔论毫无阻挡地涌入他耳膜中，他们高傲 地发表自己的观点，讨论着如果采用自己的调查方案，将如何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地找出事故原因。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坐在舞台对面的全叔，挤到他身边坐下也花费了番功夫。全叔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漫不经心地讲着刚才会议的情况，“刚才我们以不排除恐怖主义活动嫌疑的理由，限制国际调查团的权限，把那带队的老外给气跑了。那脸啊，都成猪肝色了，你们来迟了没看到，真可惜。现在这会估计去祸害外交部了。”
本部人员穿得笔挺的黑西装，罩在全叔身上却皱巴巴，他做事总是举重若轻，那一丝丝泰然常常给予大家信心度过工作上的艰难，龙赫常年跟着全叔，有点刻意学他，却给雷鸣雨一种抄袭不到位的感觉。
“你们多半听不懂他们吵的事，注意观察这些人，不少将会是我们的调查对象，会后按部就班进行调查。”
“是。”雷鸣雨没来得及多想，习惯性地回答着，思绪突然被一把低沉却有力的老人音调打断。
“我早10年前就说过，这试验会出问题，末端电磁束缚的稳定性根本没办法验证。一意孤行！” 爱敲拐杖，声亮如虹的老头叫云首一，是国内高能物理界的泰斗，也是童景教授的老师，据说在研究路线上师徒出现了矛盾，结果云老不知为何落败，于是就淡出了物理界，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参加各种科学和考古节目，也算半调子名人。二次失踪事件发生后，科学部苦于无人，把85岁高龄的老爷子从美国请回国，领导调查组，结果一回来就和昔日弟子吵上了。
“老师，我用了11年组建数字模型，验证273次才立的项，试验从基础上是可控的，何况是不是试验导致的根本还没有定论。”童景顶着铜钱大的黑眼圈，仿佛睡眠与他无缘，却精神充沛，高瘦的身材穿着花格子西装，所剩无几的斑白头发梳得整齐无比，横在脑门前，打着明亮的发蜡，双手撑着桌面，站在云首一对面针锋相对,一副名门学者的模样。
云首一老头子参与过许多科学节目，雷鸣雨也看过不少，俨然一副风趣博学的派头，即和蔼又严厉，而现在这个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对于熟悉他荧幕形象的人来说反而更新奇。
科技委副主任终于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由于正职在前几天失踪，赶鸭子上阵令他倍感压力。“我们现在还是回到正题吧。”他说完就瘫坐回自己的座位。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和推测，我相信说完我的想法后，在座搞科学的各位，都会明白，并且会加入我的团队。”童教授让云首一不耐烦的神情从自己眼底溜过，抑扬顿挫地说着，充满志在必得的神情，令人完全感觉不到是一个刚发过重大事故的项目负责人，反而带着一种孩子掏到蚂蚁洞的兴奋。
他走到主席台的中间，拍了几下手，咔嗒几声，四台全息投影相继被打开，在他身后投射出影像。可是虚拟的影像还没稳定，其中两个画面就先后熄灭了，连带整个会议室的照明都闪了几下。
“抱歉，现在使用备用电源，容易电压不稳。”一把女声响起，轻柔平淡，如同念大学时女友在身边细细耳语。会场的窃窃私语相继平息下来，也许大家都希望安静地听这把声音，雷鸣雨四周望了一下，并没有这个女孩的身影。
“谢谢了，何心。”童教授高声说道。话音刚落，先前熄灭的投影又重新在他身边打开。
“嗯，不客气，现在重启。”女孩回答。
“这小电脑的声音真销魂。”坐一旁的龙赫，似乎看穿雷鸣雨正在寻找的眼神，对他打了个眼色。雷鸣雨立刻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来自于某个坐在控制室里，叫“何心”的女孩，而是这个基地的人工智能控制系统。一般的人工智能系统都会被赋予一个好听，阳光，或者温柔的名字，比如“深蓝”、“彩云”、“戴斯莉”等等，而不是在这里被简简单单称为“核心”。而且，它的声音完全没有其他系统的那种刻意、呆滞的机械感，而是给人听起来有种熟悉的随意感，根本就似一个邻家女孩在你身边。于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产生了误解，也许这就是直接用“核心”来称呼它的原因，疏远为了有区别。
雷鸣雨接受任务时，就详细了解过资料，这台人工智能系统是由光子计算阵列与生物体神经元结合而成，运算能力是普通巨型电脑的数千甚至上万倍，虽然体积庞大，但在建成之后由于生物神经元不断生长的特性，能在往后漫长的运行期内不断增加运算能力。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推移，当其他电脑都落后的时候，它仍然能保持相对先进的计算能力，而且能不断学习成长，堪称当前人工智能与电脑结合的巅峰之作。
各种数据图不停弹出，童教授讲解着，图像也跟着他双手的摆动不停变换，这些内容，对于雷鸣雨等安全部的众人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许多专业术语根本听不懂，但是他注意到会场越来越宁静，出奇的宁静，只剩下童教授的声音。
他最后在两幅图上停下，总结道“参照反应堆爆发的当量计算，能造成的影响是九牛一毛，而且并没有释放出应有的破坏性冲击波，也没有测量出核反应过后应有的辐射残留。经过初步判断，这个大坑里的物质，只是单纯的缺失了。可物质是不灭的，我们一直迷惘缺失的物质去了哪，却百思不得其解。而三天前的直升机失踪事件，让我终于有了头绪。”童教授随手在旁边一指，其中一幅图放大前移到他指的位置，旁边出现了一个球体的蓝色线图，在球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在闪烁，球体的周围还有一些虚线表示的地形，刚好占据了球体的一半。雷鸣雨明白了，这是那个巨坑的地形图，它有一半镶嵌在地面之下，正好说明了事故范围是一个标准的圆形，而那个刚好在地平线以下的红色小点，就是事故的中心点。
那幅被放大的数据图，是一条几乎没有起伏，看起来几乎平直的横线，去到某个点上，突然90度角直线向上，然后戛然而止。
“对地面勘查的顺利，令我们疏忽了空中的问题，直升机失踪后，我们派出了6架无人观测机到现场，也先后失踪，而且毫无征兆，一切记录的数据都很正常，然后马上消失，什么都没有。”他指向球体中的红点，继续说道：“这个失踪点，位于地平线下150米，与这个爆炸影响范围的中心，还有原本高能粒子撞击点，捕捉器的炉体基点，几乎是同一个位置。”这时蓝色的地形图上浮现了基地的三维图，红点正好位于环形加速器中的撞击点上。
会场上的众人又重新窃窃私语起来。
童教授回到那个直角的数据图，“无论用什么仪器，我们都观测不到有东西在那。直到后来，我用一架无人观测机，带着重力弦感应器，用量子超光阵列线连接着另一架无人观测机的方式，去到那个消失点，在它消失前，传回了这个数据。”
“不会吧。”
“这不可能吧。”
“这数据太离谱了。”
满载怀疑的声音充斥在雷鸣雨耳边。
“当时观测机被吸引的速度之猛烈，把后面阵列线连接着的另一架无人观测机一同扯入，我后来用了4架无人观测机，做了类似的引力观测，得出的数据相差无几。同时，我还在飞机被吸入的同时，在附近观测了它放出的伽玛射线值，虽然很微量，但是我的仪器也很敏感。”童教授越说越激动，浮现的图表越来越多，会场的杂音也越来越嘈杂，科学家们纷纷交头接耳。
“有没有觉得这个波峰很眼熟？”他停留在一幅图上。
“上帝啊，这不可能。”一个银发老外一眼看出了倪端，高声喊起，带起一阵喧嚣。
雷鸣雨在自己手上的电脑里看了半天说明，终于弄明白，那幅图说的是本来正常的引力数值，在到达红色的事故中心点时，突然变得无限大，而后面的图，就是各种观测方式中，引力数据的对比。
“确实是你们想的那样，那是一个黑洞，只是小得我们肉眼看不见。”童教授语出惊人，就连本来心不在焉的全叔，也立即弹起似的伸直腰。听到这话，傻子都吓一跳，会场立即沸腾起来，各种意见满天飞，有的人在喊完蛋了，悲观透顶，有的人在质疑，不敢相信，却无法解释眼前的各种数据。就连雷鸣雨这种对高能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人都在怀疑，如果那个点真是黑洞，地球早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还存在。
“咚咚咚”，云首一突然猛力敲起地面，声如洪钟地制止会场中的议论，“安静点，听他说完！”他一发话，大家立即静下来，生怕一贯雷厉风行的老头去用拐杖敲他头。
“谢谢老师，您还是关心我的。”
“少废话。”云首一不屑道。
直升机当时的飞行轨迹，就是从空中往巨坑里的地面中心下降，因此童景推测，那些失踪的飞机，是被吸进去了。
“即使把失踪事件放一旁，我们也很难推测这个黑洞形成的原因，而且大家也明白，如果这个黑洞属实的话，我们的地球，甚至是这个太阳系，就无法存在了。可是它确实存在，只要不靠近那，就一点不受影响，说明什么？”
现场寂静下来，也许脑袋里升起无数念头，只是对高能物理学皮毛都沾不上的雷鸣雨在挠着头，他有点后悔去试图理解那些大仙们说的话，那样晚上太容易失眠了，难怪这些人大多数秃头。
“难道还有个虫洞，裂痕，机器猫百宝袋不成？”他心中嘀咕着，脑子里冒出不少影视作品的情节。
只有接近这个中心点的物质，才会受到影响。也就是说，不管是人为外力，还是自然形成，它受到了控制。“一个受控制的黑洞，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童教授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从他嘴边喷出，几乎飞到舞台的边缘，对于嘴里近乎虚幻的事实，不带一丝的害怕。雷鸣雨越听越觉得他像基金经理在忽悠客户买产品，但是下面的科学家们都在一脸虔诚地听着，包括云老头子。不管是否超乎人们想象，这个能终结一切的东西，现在已经悬在那个巨坑里。
“它就在那，害怕也没有用。”童景把手伸进这个虚拟的球体中，托着红点继续解说，大家对这个东西一点了解都没有，而且也小心奕奕，生怕触动了什么，导致毁灭性的结果，但如果对它置之不理，说不定哪天它自己爆发了，那太阳系也逃脱不了被吞噬的命运。
当科学家们面对无法理解的现实，遇到无法估计的状况时，能做的就是假设，大胆的假设。当假设被大多数人接受后，就变成了理念，一种准备实行的想法，而将有许多人为了证实这种想法，会用无数的方法去试验、去论证，于是这就成为了某种理论。
“现在暂且把这个奇怪的黑洞称为‘黑点’”，在许多人的意见声中，他趁机夺取了这个猜测中黑洞的命名权，“地球的物质不足以形成黑点，何况现在缺失的只是那个巨坑范围内的物质。如果坍塌是由我们的试验引起，那为什么不继续下去，而且吸入的物质无法维持坍塌，但为什么黑点还在那里？我想了一整天，突然有了个念头。假设这个黑点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呢，它在那个空间有足够的物质和能量维持坍塌，因我们的试验意外连接了过来。”
“也有可能是我们所处宇宙另一维度的镜像，它与我们之间的隔阂，被暗物质萃取试验无意中击穿了。”刚才那个银发老外掩盖不了自己的兴奋，插嘴道，旁边的人也纷纷喊出自己的想法。
看来大家的情绪被带动起来，搞理论科学的首当其冲，童景并没有因为话被打断而恼怒，而是顺着鼓动：“科普金斯先生的假设非常好，不管偶然也好，人为也好，现在黑点维持在那个位置。我们换个思维，这是多千载难逢的一个研究目标，得好好利用。”
听到童教授的话，会场轰然起来，有人赞赏他的假设，有人反对，认为触动黑点太危险，也有嘲笑的，认为他的假设超出了理论范围，有点天方夜谈。连听得一头雾水的龙赫都嚷起来：“我去，这地中海是不是疯了，那要真是黑洞，搞不好就全世界一起陪葬，这小子不会是想掩盖自己试验的失误，就把大家的关注点引到别的地方去吧。”
全叔恢复了懒散的样子,“他的建议已经被部里接纳了，上午刚接到通知，为免外界恐慌，暂时对公众封锁消息，这事各国政府和研究机构也会配合，同时我们须全力协助对这东西的调查研究，这次会议只是鼓动那些科学家加入研究团队而已。”
龙赫不屑说：“这些大爷，凭什么二话不说就把全人类闷头带进去，要是后面是绝路，不就亏大发了。”
老领导扭过头来，盯得他有点不好意思，“瞎说啥呢，我们只是执行任务,管他们有没有这能耐。”
“但要是他们搞砸了，可是要全世界人一起买单的啊，我可不愿意。”
“得啊，你行你上，来说说有啥更好的可行办法？”
龙赫缩缩头，嘻皮笑脸地说：“叔，我不就抱怨抱怨嘛，我一搞特工的，再怎么说也跟科学不沾边啊。”
“你小子要有那些神仙一半的能耐，就用不着坐我旁边了，记住，干我们这行的，少ＢＢ，多办事。”
“记得以前我们还是研究生的时代么？搞一次合成重粒子，１２１元素标靶动不动价值数千万，就连用剩下的垃圾靶都不舍得扔掉，还要折腾老半天，等半衰期过后来再利用。”童景不顾会场的喧闹，继续一板一眼的说下去，他这么一怀旧起来，反而大家都逐渐沉静下来，陷入回忆，“如果我们能弄明白黑点受控的原因，假设那个空间的坍缩已经进入纯简并，根据霍老的理论，那里也许时间无限慢，能量和物质的流动无限趋向于零，这就有可能是它不爆发的原因。如果我们能控制它，那里的物质，也许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研究对象，也有可能成为人类无限的能量来源，那将会是最接近宇宙真理的地方！”
“说得容易，你拿什么去观测，观测方法都没有，还说控制，别喊大话！”虽然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多，也有人提出了质问。
“有办法！”童教授用坚定的目光环视了四周，“我们用伽玛射线来观测，黑洞吞噬星体的时候能用伽玛射线的释放变化来观测。”
会议室里哗的一声闹了起来，科学家们立即讨论起这种观测方法的可行性。
“我们扔物质进去，观测它放出伽玛射线的变化。”童教授喊出了他心中所想，“也许终我们一代，或者往后的数代人，只能进行观测，数据搜集，组建模型，但是我相信，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了开启真理之门的机会，也有可能，这是我们自救的唯一机会！”
雷鸣雨在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突然发现，会场里朝圣般的哄闹已经此起彼伏，反对与质疑的呼声渐渐低落，消失无踪，科学家们眼中流露着贪婪的神情，各种想法被他们天马行空地讨论着。
云首一捏着自己的胡子，表情虽然不置可否，但是已经在电脑上比划着各种计算公式，看得出他即使不愿参与，也不会阻挠童景的计划。
童教授的情绪高涨到极点，他知道自己的煽动成功了，作为一个学者，窥探到科学家们的内心。对于这些搞科学的人来说，他们穷其一生，往往就是为了解开某些谜团，当这种真理级别的秘密忽然摆在他们面前，而且还有比较说得过去的解谜方法，让他们视而不见，得过且过，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就是他们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常人为名利，而他们为的是知识。
就好比贪吃的怪兽，只有一直追寻下去，才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沸腾嘈杂中，全叔的声音响起，沉静而清晰：“管他们怎么折腾，我们用老办法，先做好个人排查，分开来问。”雷鸣雨点点头，觉得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向全叔说了声，站起离开了会场，这时才发现龙赫早已不知去向。他沿着来时的路径，乘坐货梯回到了地面，发现龙赫和几个同事站在货场的门外吞云吐雾，喷出的烟雾仿佛是远处云圈的缩影。
大家对视一阵，并没有说话。
“来一口？”还是龙赫先开口，他掏出烟盒。
雷鸣雨摇摇头，这时夕阳刚好在西边的群山中徐徐落下，日落的余晖在云圈上反射出最后的金色，无限美景的夕霞幻境，并没有打动在场的人。天渐渐暗下来，夜色从远处的巨洞中涌出，犹如一棵黑暗的大树在天地苍穹间展开枝叶。
时隐往 - 第二章 黑点 【科幻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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