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倾诉欢喜，便已此生不见

来不及倾诉欢喜，便已此生不见

昨晚，终于有时间看了朋友很久以前推荐的《沉静如海》。法语等级考试临近了，看电影不过是为了找找语感，练练听力，很久没有沉浸于影片中无法自拔的感觉。战争的背景，沉郁的女主，住在她家的反战派德国军官，故事略显俗套，让我有时忍不住快进以省略某些进展缓慢的情节。快到结尾的时候，我停住了。军官像往常一样回到住处说很多话，女主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这次当他说到他要离开小城前往前线的时候，默默爱上他的女主两行泪水悄然滑落。然后他停了停，无比深情无比隐忍地说了声："Adieu!"天啊，他为什么要说永别啊，他为什么不说声拜拜再见啊，一声永别成功让本姑娘的心震颤隐痛。她送他离开，满含热泪，说出了这一生送给他的唯一一句话："Adieu!"

   完了，一颗心彻底碎裂，他还没有为她擦干脸颊上的泪水，她还没有闻够他围巾上的味道，从此天高水远，此生不见。

      合上电脑，心里久久难平思绪，生活也许没有戏剧那样紧凑的情节，可以让你理清楚前因后果，回过头来，却发现它远比戏剧更复杂，更难料。

1.

初二那年，我和他同校不同班，在课外班做同桌而相识。他并非迷死人的校草那一款，高高瘦瘦，肤色有点黑，调皮话多，写得一手好字是我当时觉得这小子唯一的优点。

那时候我是“别人家的孩子”那一类，傲娇脾气暴，他是“谁都不服”的那一种，嘴损却冷幽默，真是棋逢对手。于是每周一次课俩人聊天扯皮，一言不合就拐着弯互损，胳膊肘儿暗暗较量谁也别占谁的地盘。我叫他“黑猫警长”，他叫我什么我给忘了，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刚认识没多久他不熟悉我的名字，老师表扬我说：第四小组xxx这次作文写得很好啊站起来大家给鼓鼓掌，我羞涩滴站起来，结果那小子从另一边扭头过去找，还问：谁呀，咋没看见呢……二百多人的教室啊，他那一声格外清晰，当然后来我暗踹了他一下作为惩罚。对了，他有一点做的特别好，特绅士，女生动个手动个脚他绝不还。熟悉之后校园里碰见，他会朝我扮个鬼脸，先是挑衅，后来不知怎么我觉得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他在说：我们认识啊，这可是个秘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不久我们升了初三，我停掉了那个把阅读题当成方程给公式来解的语文班，两个人各自繁忙，下课也坐在教室里学习，所以好久不见。

一次大考结束，课间我在教室窗前的大树下乘凉，遇到他班级里一个我熟悉的女同学。聊起来我问她怎么好久都看不见那小子了，她神色忽然改变，前一秒的笑容僵在那里，说：不久之前，他去世了……“胰腺癌，查出来三个多月就走了，老师最后看他的时候，他瘦得只剩骨头了…”之后我就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接受这个消息，不对呀，和黑猫在楼梯里碰见不就是不久之前吗，怎么就说他走了呢。我愣在那棵大树的阴影里，张着吃惊的嘴巴，久久没有回过神。篮球场上看不到他了，楼梯上走廊里不能遇见了，以后也不会知道他去哪个高中了。那个好听的名字带着他那一手好字消失于世，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很迷人，他扮起鬼脸逗我的时候我心里乐开了花，他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能够认识他并且成为可以吵吵闹闹的那个朋友，是让我觉得好幸福的事情。

多年之后我学了医，不同的课堂上不同的老师从很多个角度讲起胰腺癌，我却不能很专业地只把它当成一个疾病的名字，心里有道坎在那里，总是想起那位天上的朋友，然后默默念一次他好听的名字。望天堂与人间，一切安好。

2.

二十岁那年盛夏，我去法国游学，在一座东南部安闲舒适的小城市，它被三座山环绕，总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课程是语言学习，所以我可以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们结识。班级里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一个高大帅气的巴西男孩，名字很长，我们叫他Luis。第一节课我就很有心机地坐到他旁边，帅哥嘛，还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Luis和其他来自里约或者圣保罗热情幽默的巴西男孩不同，他沉稳内敛，学习用心，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地笑着听别人火热聊天，不时附和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很单纯又像是无所适从。他告诉我他的家乡在一座山上，人很少，所有人都相互认识，冬季总是漫长而无聊，我忽然想到，他身上的沉稳安静，也许来源于巴西最南边那个同样安静的小山城。

一周下来，我们闲聊了很多，无论是上课还是听力Lab，甚至是做游戏，我们都自然地成为一组，我知道他哪天刚刚刮了胡子，也能听懂他带着葡萄牙语卷舌口音的法语，每天期待上课前和他说"bonjour"，下课再说声“Salut! Bonne soirée." 第一周的周末，我去巴黎玩，在先贤祠门前的一家纪念品店里买到了一个超级喜欢的钥匙链，打算自己留着。结果周一上课的时候看到他，鬼使神差就把钥匙链送到他面前，说是从巴黎带给他的礼物。心里还想说：怎么回事啊你，明明说好自己留着的嘛，结果送人了现在只剩下张照片…可是看到他立即拿出自己的钥匙挂在上面，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在他手里被珍视，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来不及倾诉欢喜，便已此生不见

一个周五下午，学校组织活动游览小城的景点，事先发了一个小册子，上面有十几个问题，需要我们两人一组按照线索去游览找答案，或者询问当地人。我们两个一组，整个下午顶着炎炎烈日，聊天、爬山，走在索桥上看下面流淌着的伊泽尔河，他用手掌为我遮遮太阳，累的时候坐下来喝杯咖啡，法语讲不通的时候就混着英语，直到现在我脑海里仿佛还能响起他的笑声，也好像能看到自己注视他时脸上花痴的表情。

那个下午过后，他经常出现在我的日记里，一点一滴，像害怕明天要失忆了一样记录详细，现在翻开还能读到一些酸酸的句子，什么“夏天夏天慢慢溜走，容我在你心里多住些时候。”竟然还有一篇法语情书我的天…

然而夏天还是不听话地溜走了，我要离开那座美好的城，离开那个开心的课堂，离开偷偷喜欢的他。是的，偷偷，我清楚地知道作为活在现实世界里冷静的姑娘，即使内心波涛暗涌，还是要按照本来打算好的轨迹走我的人生，我不能冲动到抛开一切去表白，我们之间只是彼此的插曲，没有结局。而他还将继续留在法国读两年书，之后回到巴西，过他规划好的生活。那么我在他心里有没有留下痕迹，这也是一道不再需要答案的习题。

最后一天，最后一次说再见，我们轻轻抱了抱，好像周末过后还会再见，他即将走出教室，“Luis," 我叫住他，他转头看我，“祝你周末在Côte d'Azur玩得愉快。”他笑了笑，离开。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一句喜欢。

回国后，我卸掉Facebook，重新拾起旧生活，刚刚过去的夏天像梦一样。一天我查看电子邮箱，发现之前上课做任务时我们往来的邮件，我冲动地在地址栏写下那时他留的号码，敲下，“Luis，你还记得我吗？”然后就不知道继续该写些什么……好多话想说，又没法说，终于还是删掉那一行字，关掉邮箱。

亲爱的Luis，你还好吗？你在我心里停留好久了你知道吗，南半球之南，北半球之北，我们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

3.

我是今年三月份和他相识的。

其实很久之前就对他的大名有所耳闻，出色的专业本领，优秀的社交能力，还有迷倒一大片的温柔歌声，只是因为没见过面所以对他无感。三月份我搬到他所在的地方，一次在电梯间偶遇，只有我们两个，毕竟打过照面不说话有点尴尬，我就询问他关于某某表格的事情，我一直有说话声音小的毛病，他于是俯身温柔地低头把耳朵凑过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交感神经兴奋肾上腺激素飙升。

后来因为举办晚会的需要，我们有所合作，他是导演，而我负责做宣传卡片。我把自己写的打算印在卡上的两段诗发给他审，他说我写得好棒啊之类的，那条微信我看了好几遍，一整天都高兴得飞起。晚会有个男生弹吉他，领导说轻音乐太催人入睡了，让我们给配首诗，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我，跟大家说交给她吧，她很有才华。我满心雀跃，其实我平时很懒，就算有时候交给我一些任务，我也会因为不想添麻烦而百般推辞，这一次我却用了整整一晚上，耳机反复播着那首需要配诗的音乐，岸部眞明的，很美的一首，用心把他也写进了诗里，只因他那一句，她很有才华。把诗交给他那天，定好男声朗诵是他，女声朗诵本来定的是主持人，我却鼓起毕生的勇气把他叫到一边，说其实我想朗诵自己的诗，我还是很小声，他还是低头把耳朵凑过来，然后说：好啊，那太好了。表演之前，我们在楼梯间配着音乐练习一遍又一遍，他说我哪里要注意一下节奏，他说我写的诗很美他很喜欢，我都记得。

演出那天，身为导演，又苛求完美，他忙前忙后，唱歌、跳舞、指挥、调度，我越来越失落，他像个太阳，而朗诵我写的诗只是他所有光辉里微不足道的一厘米。他叫我走向舞台，轻抚了一下我的背，很温柔。我觉得一切太不公平，我熟知他的优秀，他却对我不甚了解。对于感情我从不主动，但闺蜜劝我喜欢了要勇敢一点，不然会后悔呀。我真是鼓足了勇气，以请教一些专业问题为理由把他约出来，其实我也很好奇他这么优秀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嘻嘻，只不过没好意思问。

那天他说他未来一两年想去北京，我愣住了，北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呀，他可能也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不愿开始一段感情。那天晚上，我抱着复杂的心情在朋友圈转了一篇文写了一段话：“事实证明很多暗恋最后都无疾而终，但过程只有你一个人感觉痛。被那种不甘心与自卑的纠结反复折磨，结局要么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要么眼看着对方找到自己的幸福。”年轻的时候，觉得眼前的人都没有自己的梦想和事业有吸引力，然后兜兜转转，在现实告诉你该结婚的年龄找一个人度过一生。日后疲惫的某一瞬间，想想一切都还不稳定的那些年，未来不知所踪，我曾错过一个喜欢的人，错过分享彼此青春的很多机会，暗恋止于心。这是不够勇敢，还是命运。

我渴望他些许回应，可是他没有。再后来见面打打招呼，笑一笑，有些工作上的事聊微信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必道晚安。慢慢交集越来越少，前几日忽然碰见，我忍住不看他，装作冷冷的样子，因为我知道一抬头，心跳还是会加速。他却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热情洋溢的样子，他说：我定下来会留在上海了，之前还跟你说要去北京来着，哈哈。

哦，哈哈，你还记得六个月之前跟我说的话啊。我好想问，你是看到所有人都会眼里带笑吗？你是对所有人都温柔友好吗？你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开始一段感情吗？其实我也不赖的，哈哈。没错，一切还是没开口。

我准备明年出国了，未来在哪里还不知晓。在同一个圈子里，我想我们之后一定会再见的，只是，那一句喜欢，只怕是说不出了。多年以后再碰面，不知是依旧心潮暗涌还是早已释然，纵使仅有一步之遥，我怕也像是与旧时光的距离，跨不过去。

有些人，我还来不及说很高兴认识你，很喜欢你，就已经不能再见了。

这是苦涩，这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