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夜风渐凉。昏黄的路灯一盏盏睡醒,本就人流稀疏的街道越发冷清。
但街角处的槐树荫里,却慢慢地氤氲出了烟火气,间或有爽朗的笑声伴着油烟味爆开,在夜色里越荡越远。
尧尧拎着饭盒,一蹦一跳地朝“常记夜宵”走去,一双眼睛已经眯成了月牙儿。
店里似乎刚开门,谢老板正在拖地。即使是干着这样的家务活,他身上依然是那件熨得熨帖笔直的白衬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范姑娘正端着杯子小口喝着什么,翘着二郎腿监督谢老板干活,此时妩媚一笑,拎起长裙的下摆迎了上来:“尧尧来啦,今天吃点什么?”
“今天我过生日,一碗长寿面!”尧尧脆生生地喊着。
“得嘞!”范姑娘打个响指,一转身飘进了厨房。
没多久,就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雪白的面条大约一指粗细,卷曲而略带弹性,上面浇了一层厚厚的辣油,还撒着葱花点缀。红、青、白,三种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轻轻挑起,一根长长的面条看不见头,入口弹牙劲道,浓香四溢,辣味香而不呛,吞咽入肚,唇齿间反而留下一阵清凉。
这时,站在门边张望许久的青年人走了过来:“美女,在这种店里吃长寿面,可不怎么样······我认识一家地道的老陕西面馆,带你去尝尝?”
小伙子突兀地凑过来,尧尧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咬断了嘴里的面条,细长的半根面滑落到碗里。
小伙子的眼里闪过一道讶色,又迅速掩饰了下去。
“我觉得挺好吃的呀,有什么区别吗?”尧尧怯生生地问。
小伙子微微一笑:“差别可大了,在‘长寿面’的起源地西安,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
面长人寿,一根到头,面在人在,面断命忧。
大学毕业那年,我决定最后放纵一回,来趟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奈何囊中羞涩,线路规划做了厚厚一沓,最后还是放弃了出国的打算,选择了十三朝古都——西安。
从晚点的火车中走出,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当我赶到车站时,最后一班307路已经在十分钟前发车。
我垂头丧气地走出车站,打算找家旅馆先安顿下来。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阳光帅气的青年走了过来:“帅哥,请问你知道哪里有旅馆吗?”
他身材高大,比例修长,五官俊朗,配上自然的笑容,给人极好的第一印象。
一旁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清秀姑娘,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想必是一对情侣吧。
我哑然失笑:“真巧,我也在找旅馆。走,一起吧!”
青年叫张志强,也是来西安旅游的。我俩自来熟,也不过多介绍,就并肩走在了街上,一边聊天,一边在视线范围内寻找旅馆。
他女朋友则静静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言不发,乖巧懂事的样子让我心中暗暗赞叹。
日头渐渐垂下屋檐,我们终于在街道的尽头看到一间破旧的铺子,门边用红漆刷着“住宿吃饭”几个大字。
我略有嫌弃,有心再找找,但身旁的张志强已经迈步走了进去。我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只得跟着跨入店门。
柜台前,一个瘦削的老头正端着碗吸溜凉皮,鲜红的辣油糊了满嘴,颇有些狰狞。
听到我们进门的动静,“刷”地一声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盯着我们,咧嘴笑了:“小伙,住宿么?额这儿环境可好咧,热水啥的都有。”
我嘴角抽动,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两间房。”
“还是一间吧,”张志强突然打断了我,然后朝我一笑,“出门在外,省点儿是点儿。”
我一愣:“你······你女朋友怎么办?”
张志强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窟:“兄弟,我一个人旅游,哪来的女朋友?”
我惊诧间回头看去,门口空荡荡的一片,半个人影也无,哪还有刚才那个女孩的影子?
难不成只是恰巧有一段同路而已?我腹诽着改成了一间房,跟张志强走进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破烂的旅馆竟住着不少房客,他们都极其和善,争相冲我们打招呼,似乎很是欣喜的样子。我一一回礼,笑得脸都快僵了。
幸好,房间里的设施还不错,床单被褥一尘不染,除了灯光暗些,几乎无可指摘。我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让自己陷进厚厚的棉被里:“好累啊······”
张志强谈兴不减,拽着我唠唠叨叨个不停,还非要和我加个QQ好友。嘴上还说着什么刚刚失恋,一个人出来散心,最喜欢结交新朋友。
“你看,我前女友。怎么样,美不美?”他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得意地递给我。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我慵懒地打着哈欠,接过手机,顺口问道。
但心里我却有些奇怪——他这一副以前女友为荣的样子,不像是刚失恋的人。
“父母反对,她跳楼了。”张志强叹了口气,似乎伤感起来。
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闭嘴低下头,可下一秒,我几乎跳了起来,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照片上的姑娘,白衣胜雪,笑颜如花。
正是我刚才跟了我们一路的女孩!
“兄弟你没事吧?”张志强关心地凑过来。
我勉强一笑,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把手机还给了他,却悄悄和他保持了距离,心中暗下决心,明天一早,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又聊了一会儿,我们肚子都有饿了,下楼找上了旅馆老板:“附近有什么吃夜宵的地方吗?”
老板笑了笑,操着陕西话说:“算你来滴巧,今么额过生日,刚做好了一锅长寿面,一起吃碗么!”
长寿面?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食物,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怀着好奇坐了下来。
老板端来了一个大碗,满满的面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鲜红酱汁,似乎是西红柿和辣椒油的混合物。
我拿起筷子一挑,面条被高高挑起,却怎么也看不到头,顿时一愣,不知该如何下口。
老板笑着解释:“这是长寿面,一根就是一碗。面条和脸面不是同一个字么,长寿面也就是长寿的面相,吉利。”
我感到颇为有趣,端起碗打算开动。
冷不丁的,老板突然开口了:“老话说滴好,面长人寿,一根到头,面在人在,面断命忧。”
声音拖得老长,悠悠地竟有些可怕。
此话一出,我顿时愣在当场。一句风俗谚语罢了,可这当口说出来,不是成心膈应人吗?老板看着挺不错,怎么干这种事?
而且刚刚那女孩儿······我心里正忌讳这些呢!
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拗不过嘴和胃。我试着挑起面条塞到嘴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始终保持面条的顶端含在嘴里,不敢让它掉下来。
面条味道一般,没什么滋味还有些粗糙,但这么小心翼翼地吃着,却还别有一番趣味。
张志强似乎不太喜欢,拿着筷子半天没有开动。我看气氛尴尬,不顾嘴里塞着面条,就含糊地和老板攀谈起来。
“大叔,您这是多少岁生日啊?”
“咳咳······”老板突然咳了起来,好半天也缓不过气。半响,才接上了话茬:“额么,过得是二十岁生日咧。”
“您开玩笑了,”我笑了起来,甚至嘴里的面屑都喷出了一些,“我看您的样子,怕是有四十了吧?哪能还过二十岁生日呢?”
老板低着脑袋,把头藏在昏暗的灯光里,嘴巴嗫嚅着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放慢了吃面的速度,凝神细听。慢慢地,我听清了他说的那句话。
“死在了二十那年,又哪来的二十一岁生日?”
听到这话,我吓了一大跳,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惊呼出声,嘴里的面条自然也断在了碗里。
下一秒,老板的眼里,渗出了一种骇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桌前的面碗,就像饿狼看到了待宰的羔羊。
他露出一脸假笑:“小伙子,别浪费粮食,剩下的额帮你吃咧。”
接着,他毫不掩饰地朝面碗伸出手。不知什么时候,几个房客也围到了我们周围,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一群人为了我剩下的半碗面,居然争抢起来。
我和张志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眼前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几人越争越狠,甚至动起手来,尖利的指甲在老板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老板则张开满口烂牙,狠狠地噬咬着面前人的手背。
我潜意识里不想把面碗留给他们,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但看到他们疯狂的样子,背后却是一阵发凉,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
跑到门口,张志强却没有跟上来。他似乎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那群人。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返回去拉他,继续朝门外冲去。
前脚刚跨出门口,张志强从身后追了过来,一把拽住我胳膊往外跑。到底是人高马大,有了他我的速度立刻就快了一倍,把身后的一群怪人远远地抛在后面。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围满了房客,他们面带熟悉的诡异笑容,似乎从来没有放松过一般,四面八方地拦住了去路。张志强带着我左冲右突,最后还是被他们逼到了角落。
我走投无路地闭上了眼。这时,张志强突然深吸一口气,俯身把我压在身下,整个人遮住了我的脑袋。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到一阵地动山摇。楼塌了,碎砖与水泥块一片片地落下,砸在张志强身上。即便是我被牢牢保护着,还是能听到硬物撞击肉体发出的闷响。
为什么?刚刚见面而已,他就如此豁出命来保护我?
终于一块落石突破了张志强这个人肉护盾,砸到了我的头上。昏迷前,我只听到了张志强似乎在拨打报警电话。
“警官,我们遇到了塌方,位置是······”
我在哪儿?头好疼啊······或者说,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样疼。
我缓缓睁开眼,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环顾四周,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看看房间里的环境,似乎是病房。
我······活着回来了?想到昨晚张志强舍命救我的一幕,突然觉得鼻头一酸。
他呢,他还好吗?
我挣扎着坐起来,耳边突然响起“叮咚”声。
是QQ消息!我的手机就放在床头!
打开一看,是张志强:“兄弟,你还好吧?”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几乎控制不好打字的力度:“志强你没事吧?昨天要不是你救我,恐怕我已经······”
那边回了一个“憨笑”的表情:“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昨天还想着一定要离他远一点,我真的太不是人了!不就是女鬼吗?要不是他救我一命,我现在就是鬼了。我必须提醒他女鬼的事!
这样想着,我委婉地对张志强说:“兄弟,有句话我不知该怎么说······有些东西,你需要保持距离······”
他马上回复了,内容却出乎我意料:“你······这么讨厌我吗?”
我愣住了,觉得有种不妙的展开。
刚想再说些什么,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到床边,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
“警察同志,我终于等到你们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和他们讲述自己经历的一切,甚至顾不得考虑他们会不会相信这些离奇的事情。
但那位中年警察却面色严肃地打断了我。
“这位同志,我们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你的同伴因为抢救无效,刚刚去世了。”
什么?我愣住了,张志强他······不是正在和我聊天吗?
“叮咚”手机突然响了,是张志强的消息。我下意识地点开了对话框,里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既然如此,永别了。”
他的QQ头像,突然暗了下去。
警察看我盯着手机不说话,有些奇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浑身起着鸡皮疙瘩,被这一拍吓了一大跳,“啊”得一声喊了出来,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他则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摆摆手说:“看你状态不太好,还是再休息会儿吧。我姓李,下午再来找你,关于昨天的事故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和你求证。”
李警官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而我则在床上泪流满面。
张志强,为了救我死了。而我却在他死后伤害了他······
在床上躺到了中午,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摸了口袋,从病号服里找出一张饭卡,准备去医院的食堂吃饭。
我按着走廊上的路标,一路寻找着,但奇怪的是身边的人流却越来越稀少。
不应该啊,这个点食堂应该人最多才是······正疑惑着,抬头看到前面的墙上画着一个向右的箭头,上门写着“食堂”两个大字。
找到了!我迫不及待地冲进去,里面熙熙攘攘坐着不少人,都是身穿病号服的病人。
打饭窗口似乎并不忙碌,我凑过去递出饭卡:“你好,我要······”
“拿错卡了,”打饭的阿姨板着一张铁青的脸,“这个不能用。”
“护士和我说就是这张卡啊······”我有些不解,刚想仔细问,身后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小伙子,新来的?”回过头,是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
我点点头,把自己的饭卡递了过去:“医生,这卡为什么不能用?”
医生笑了笑:“你这个是临时卡,这里不认的。”
“那怎么才能办正式卡?”我其实已经有些不爽了。这什么破医院,一个饭卡还搞这么多花样。
“在医院多住几年,慢慢就有了。喏,我帮你借一张吧。”医生拦住经过的一个病人,向他要过来一张蓝白相间的卡片。
接过卡片,我却皱起了眉头:“谢谢医生,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出院了。”
打饭阿姨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嘿嘿笑了起来:“出院?我在这儿打了八十年饭,头一回听人说来了还想走。拿张临时卡,真以为自己还是······”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伙,额终于找到你咧,面还么吃完呢!”
我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旅馆老板端着面,一脸诡异冲我走过来。
我吓得两腿发软,想跑,可一时间居然迈不动步子了。眼看就要被老板抓住,那名老医生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了我面前。
“你不属于这里,”他面色凝重地呵斥,“滚出去!”
老板脸色狰狞,似乎打算硬闯。
这时食堂里正吃着饭的病人们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排成了一堵人墙,异口同声地说:“滚出去!”
我的腿这时候才恢复了一点力气,虽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对老板如此敌视,但机不可失,咬牙冲门外跑去。
眼看要出门的时候,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脑袋冲地就“咣当”一声栽了下去,疼得眼冒金星。
挣扎着站起来,我低头一看,绊倒我的居然是一截门槛!
奇怪,现在这个时代,哪里还有门槛这种东西?
这当口,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看到的一则都市怪谈,说是有的医院太平间,为了防止尸变,就会在太平间门口修个门槛。尸体膝盖僵硬没法走路,只能小跳,晚上跳不过高高的门槛,也就逃不出去了。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惊,看向不远处的标志。
向右的箭头那里,写的哪里是“食堂”?分明是“太平间”三个大字!
我连忙转过头,身后哪里有什么食堂,偌大的屋子里,赫然是一层层的冰柜!
直到用病床上的被子蒙住头,我还在发抖,这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
“小伙子······”一阵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我被吓得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转头一看,方才那位老医生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他向我伸出手:“该还给我了吧?”
“什么卡?”
“呵呵,拿张尸体登记卡在手里,你也不怕晦气?”
说罢,老医生从我手里拔出那张蓝白相间的“正式饭卡”,顺便还打趣我。
我去,和用这种卡片的“他们”比起来,住院病人的确只是临时待着而已。
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您······是人是鬼?”
他呵呵一笑:“我姓胡,是这儿精神科的主任,当然是人了。刚才不过是睡了个特殊的午觉罢了······嘿,在精神科混了几十年,总得有点独门招数不是?倒是你······是人是鬼?”
胡主任凑过来,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居然是个活人!你小子,没想到还能让我看走眼,刚才愣是没看出来!”
听到这话,我突然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我这两天遭遇的一切,或许在胡主任这里能够得到解答!
胡主任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掏出暖壶,给我泡了杯茶:“小伙子,你大白天能走到那种地方,气血可不是一般的虚啊······这医院除了我,也就是一些没几天活头的老头老太能偶尔过去,说说吧,是不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喝了口茶,从头开始讲起。
听我讲到长寿面,胡主任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你把面咬断了?”
我点点头:“有什么说法吗?我也一直觉得不对劲······”
胡主任长叹一声,悠悠道:“面长人寿,一根到头,面在人在,面断命忧。这事儿,麻烦。”
“你知道,长寿面是怎么诞生的吗?”胡主任这么问我。
看我摇头,他缓缓说:“相传,汉武帝求问长寿之方。有臣子奏曰,人中长一寸,则寿达一百。东方朔笑言,古有神人彭祖,寿八百,岂非人中八寸?焉有此等长寿面也?后来,有人就用面条的面代指脸面的面,寓意长寿。”
我点点头:“这个故事倒是有点意思。但也不过是传说而已啊。”
胡主任一笑:“你知道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吗?”
我一愣:“汉武帝,汉代都城长安······就是西安!”
“没错,”胡主任点点头,“陕西,尤其是西安百姓,把长寿的祈愿寄托在长寿面上。两千多年了,这种朴素的认知已经变成传统,自然也就在那个世界,赋予了长寿面特殊的意义。像这句谚语所说的,吃长寿面,断不得。平时吃面,也就讨个吉利的彩头,但死人端给你的长寿面,一旦咬断······”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抢夺我咬断的面,莫非是抢夺我剩下的阳寿?”
胡主任摇摇头又点点头:“但如果真是死人,要阳寿做什么?他根本享受不了。所以他们都是些活死人!”
“活死人?”我愣住了,不明白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阳寿已尽,却不入地狱,苟存人世······要在账面上糊弄判官,自然就千方百计坑骗你们活人的阳寿。”
我大惊失色,这样说来我现在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
我一把拽住胡主任的胳膊:“胡主任,求你救救我!”
可是,在我期待的目光中,他却摇了摇头:“我就是一个医生,最多见识广点,这种活死人邪气得很,我怎么和他斗?”
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情况我还没有完全确定······奇怪,如果咬断的长寿面已经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为什么还要追你到医院来呢······”
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胡主任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终长叹一声:“这几天待警局里,他们不敢追过去。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我点点头,向胡主任道谢,步履蹒跚地向警局走去。
公安局里,我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李警官。
李警官停下了做笔录的手,没好气地冲我瞪了一眼:“这位先生,事故现场你第一时间报警的行为非常正确,但请你现在也同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编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扰乱视听,否则我会认为你有不可告人的嫌疑。”
我苦笑一声:“警察叔叔,我保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冷笑一声,没好气地对我说:“很遗憾,因为你的不配合,今天恐怕你不能离开这里了。”
我的天,简直求之不得好吗!
在警察们嫌弃的目光中,我靠在椅背上打盹,却怎么也睡不着。也难怪,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换谁还能安稳入睡?
辗转反侧之后,我索性打开了手机。
我点开了张志强的QQ聊天框,看着灰暗的头像,我叹了口气。兄弟,你可要保佑我逃出生天啊。
突然,聊天框“叮咚”一声弹出了一则消息!
看到张志强的头像再次亮了起来,我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我仔细一看,他发来的是一个地图定位,正是我们原来的目的地——兵马俑博物馆。
这一定是张志强的亡魂在提示我线索!
可我想到半夜,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发消息问他,也始终得不到回复。不知过了多久,我憋得难受,站起身准备去厕所放水。
经过大厅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些亮光。我好奇地走近几步,依稀看见了亮光的来源。
大厅正中间摆放的电子屏幕,居然亮了起来,似乎在播放什么电影。
我慢慢走近,发现屏幕上播放的,居然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爱情动作片!
大屏幕里,一男一女紧紧拥抱着,变幻各种姿势正在妖精打架。虽然没有声音,但女的身材曼妙,男的也体态俊朗,局面十分精彩。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张志强和他前女友!
画面里,两人已经结束战斗,相拥在床上休息。这时女孩接了个电话,似乎是被对面训斥了一番,委屈地哭了出来。
画面突然一转,变成了一座大楼的天台。张志强和女孩拥吻之后,一起站上了边缘,好像······是要殉情?
女孩回眸一笑,一脸无畏地跳了下去。
但张志强即将追随女孩脚步的时候,脸色连连变幻,最后居然停下了步伐,一步步地退回了天台。
再下一个画面,是张志强从噩梦中惊醒,抱着头瑟瑟发抖,而女孩则站在床边,一脸怨毒地盯着他,身影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看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怪不得我会在车里看到女孩,原来她一直跟着张志强!
我就说嘛,张志强明明没有把长寿面咬断,怎么反而比我先死了?
屏幕上的画面却没有消失。可是,为什么这些会让我看到?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画面里的女孩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神从张志强身上移开,四处扫视一番,慢慢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她冲我甜甜一笑,双眼却流出两行血泪,接着紧紧盯着我,一步一步向屏幕走来,离镜头越来越近,终于将整张脸贴在了屏幕上,用手轻轻抚摸了一番,然后猛地撞了过来!
“咚”的一声,屏幕上出现了显眼的裂纹。女孩继续撞着,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在我惊恐的目光中,屏幕“哗啦”一声碎裂开来。
女孩迈出一条腿,半个身子跨出了屏幕。
我这才反应过来,尿意一下子憋了回去,转身就要跑。
身后女孩的手已经拽住了我的衬衫。她的力气出奇的大,我一咬牙,抄起手边柜台上的一个花盆砸了过去。
女孩的手终于松了下来。我慌忙往前跑,却一脚踩在了一团湿滑上,一下子摔倒在地。就这屏幕的亮光,我依稀看到手上一片殷红——是血!
这时,女孩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我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摸上了我的后背,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啪”,大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闪闪地晃着我的眼睛。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干嘛呢,大晚上不睡觉!”
我抬头一看,是李警官,正带着被打扰的起床气瞪我,想来是被砸花盆的声音吵醒了。
我环顾四周,电子屏幕安然无恙地黑着屏,地上一片干净整洁,身后也没有什么女孩。如果不是一个花盆砸碎在地上,我几乎以为是一场梦了。
“不好意思,我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摔倒了,这花盆我赔······”我小心地赔着笑,跟着李警官往回走。
低下头,我赫然看到,白衬衫的下摆有着一团污渍。
是一个血手印。
显然,女鬼盯上我了。
没道理啊,她的目标应该是张志强才对,难道就像都市怪谈里说的那样,厉鬼复仇之后还不满足,又缠上了我这样的无辜之人?
第二天一早,我把所有灵异事情都避而不谈,很快完成了一份“正常”的笔录。离开公安局,我立刻打车去了医院。
“胡主任!”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下子凑到老医生面前,“兵马俑!兵马俑能救我吗?”
我相信,张志强给我发来灵异QQ,绝不会无的放矢!
胡主任沉吟半响,突然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我和你说过,长寿面的传说起源于西汉。想要破解,就必须找到在西安百姓心目中,比它更加权威,历史更加悠久,还要属性与它相关的物事······”
“你是说······”我也反应了过来,“兵马俑!”
没错,兵马俑源自秦始皇,在百姓心里地位自然更重。而且,兵马俑寄托着一个与长寿面同出一源的执念,并且是来自始皇帝的执念。
千秋万世,长生不死!
“胡主任,那我该如何利用兵马俑解决我的问题呢?”我连忙追问。
胡主任有些为难:“这个······我也是被你提醒才想到兵马俑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具体怎么解决······咳咳······我也······总之,还是先到那边再说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胡主任到底只是个精神科医生,不是风水先生,关键时刻,他也不过是半吊子而已。
不过他说的也对,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趁着外面时间还早,我搭乘了正午12点的公交前往兵马俑博物馆——大中午阳气最足,这次肯定不会出事了吧!
走在秦俑大坑前,我有些神情恍惚。沧桑的历史感与浓厚的军阵煞气铺面而来,让人格外感概。
但我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破局的办法。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打开QQ,对张志强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询问现在应该怎么办,却全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复。
焦急之中,我没注意身边的游客越来越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墓坑已经空无一人。正奇怪间,一群人从门口走进,排着整齐的队伍,似乎是个旅游团。
他们朝墓坑走来,但毕竟与我无关,我瞥了两眼就不再在意。直到领头的那个貌似导游的人越来越近,近到了可以看清脸的地步。
这是······活死人老板!他身后的一群“游客”,全都是同样表情的活死人,是那间宾馆的住户们!
见我认出了他们,这群活死人也就不再掩饰,张牙舞爪冲我扑了过来。
我放眼四周,没有一个帮手,也退无可退,最后一咬牙,闷头跳下了墓坑。
奇怪的是,见我跳下墓坑,他们居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上面眼神凶恶地四处张望,好像突然看不见我了一样。
我突然想到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兵马俑并没有统一的模具,而是根据真实士兵的相貌复刻了一千张不同的脸。一千张脸,就是一千碗面,我混在其中,活死人再也找不准我的气息了!
胡主任说的没错,兵马俑果然是他们的克星!
活死人们一个个跳下了墓坑,在兵马俑中摸索着,努力寻找着我。我思索片刻,从地上捧起了一抔墓坑的陶土,用包里的矿泉水打湿,和成稀泥,一层层糊在脸上,然后壮着胆子朝他们走去。
我面不改色,戴着墓坑泥土做成的面目,此刻就像一名秦俑战士,从活死人群中穿过。
领头的旅馆老板凑近过来,拼命在我脸上嗅着。
我心跳得快要冲出嗓子眼儿来,但还是强自镇定,侧着身子从他们身边挤过,他们也就转头冲向其他兵马俑,不再查探于我。
终于,我一步步走出了兵马俑博物馆,一口气冲进了阳光中,仰头哈哈大笑,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满了我的每一寸身体。
而这群活死人,大概会在兵马俑军阵里困上永生永世,直到曾经夺取的阳寿耗尽,再被拖入早就该去的地狱里!
我甚至顾不得洗去脸上的泥污,就坐上了返程车。
我要去找胡主任分享我的好消息!
在医院门口,我却被李警官拦住了:“现在我们打算结案,但还有一个问题······你死去同伴的尸体没有亲人认领,你是他最后见到的人,有什么线索吗?”
我想了想,张志强的亲朋好友,我唯一知道的只有那个女鬼······得了,还是不说的好。
警察也差不多猜到我的回复,刚才也只是例行程序而已,点点头准备走人。
我犹豫了一下,喊住了他们:“那个······警官,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吧。”
跟着警察走到太平间,我叹着气掀开了白布。
等等!
这张脸······这张脸是我自己!
死的明明是张志强才对啊!他去哪儿了?尸体是我,那我又是谁?
我一把拽住了正在一旁玩手机的李警官:“警官,张志强的尸体去哪儿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挠了挠头对我说:“张志强,你发什么神经?怎么咒自己死啊?”
张志强?我也愣了,争辩道:“警官,你别开玩笑啊······我不是张志强,死的那个才是啊!”
中年警察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我再和你说一遍,前天晚上你和同伴被我们救回来,你陷入了昏迷,他进了手术室,抢救无效死亡······”
“对啊,没错,”我急道,“我昏迷了,张志强进了手术室······”
“喂!”中年警察沉声打断我,铿锵有力,“你就是张志强!”
不可能!这不可能······对了,笔录!做笔录时,他们记录了我的名字!等等,我······我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我突然记不起来了?
恰巧这时,胡主任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吵什么呢?”
他远远看见了我,偷偷使个眼色:“那事儿······解决了?”
我点点头,凑过去:“胡主任,正好您在,快帮我解释一下,两位警官非说我是张志强······”
胡主任一愣,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志强,你是不是饿昏头了?喏,饭卡给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下意识地接过上次丢在胡主任那里的饭卡,低头看去。
姓名:张志强。
我疯了似地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去了脸上的泥污。抬起头,我却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张志强的脸。
蓦得,仿佛一道闪电在我脑海中劈过,无数细碎的画面闪烁出来。
“事故现场你第一时间报警的行为非常正确······”年轻警察这么说。明明报警的是张志强啊,他为什么说是我呢······
女鬼怨毒的眼神一闪而过。她该去找张志强才对,现在却找上了我······
旅馆里,那个老板与那些住户,他们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但我的视角,却变成了第三人称。
这角度,似乎是张志强站着的位置······
最后,似乎那群活死人谁也没抢到剩下的长寿面,那面被谁吃了?
手机QQ里,登录名赫然是张志强的账号。聊天界面里,这几天我一直联系的,是文件传输助手。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张志强,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我”······
厕所的镜子里,隐隐照出我背后的白衣鬼影,她眼角带着血泪,冲我温柔地笑。
“佳黛”,我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名字,没错,是她的名字。
更多模糊的记忆涌进脑袋。
殉情的那天,张志强,不,应该说“我”,真的逃走了吗?
或许,我也是个在人间苟延残喘的活死人吧。再加上佳黛这个女鬼,又何尝不是长相厮守的另一种方式呢?
怪不得张志强要救我······不,是我自己在救自己!
小伙子讲完了故事,看着瑟瑟发抖的尧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美女,逗你玩的,讲故事而已!”
尧尧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早说啊,我以为你是鬼呢!”
看尧尧心情不错,小伙子再次提出了邀请。
尧尧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站起身子要跟小伙子去尝尝“正宗”的长寿面。
谢老板却伸手拦住了她:“喂,把碗里的面吃完再走!”
尧尧抱着谢老板的胳膊撒起了娇:“人家还要留着肚子吃别家的面呢,帮我打包好不好啦?”
“不行!”谢老板却罕见地板起了脸,“今天不把这碗长寿面吃完,就再也别来我的店里了!”
没有办法,尧尧无奈地说:“小哥哥,下次再和你去吃面吧。”
“没关系,明天晚上我再来接你。”小伙子温柔一笑,瞪了谢老板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尧尧挺着肚子离开常记夜宵,兴奋地小声嘀咕:“好帅的小哥哥呀!”
谢老板就这么站在店门口。目送尧尧消失,才低头叹了口气。
“别看了,尧尧已经回去了,”范姑娘走到谢老板身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年轻小姑娘挺可爱,是你的菜?”
“范儿,你好好的吃什么醋啊!”谢老板无奈地摇摇头。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找刚才那人,”范姑娘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不过尧尧明天看不到帅哥,估计会很伤心吧。”
出门前,范姑娘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尧尧身材不错吧?”
“是啊,哪像你是平······”谢老板话一出口,顿觉不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哼!”范姑娘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店里脏了,给我打扫十遍!”
谢老板一愣:“可是,我才刚打扫过,明明就很干净······”
“哗啦”一声,范姑娘把杯子里的黄酒泼地满地都是。
“现在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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