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都会感动不已。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无法忘记的背影,在我的心里,也有一个背影,让我每每记起,都无法释怀。
背影那年夏天,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是大学收费制度刚刚改革之初,打开通知书里面的收费清单,算下来竟然需要八千多块,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尤其是对于只靠自家农田里的农作物为收入来源的家庭来说,八千多块钱得是好几年的收入。
父亲站在堂屋门外听着我和母亲的对话,默默的抽着烟。收到通知书的喜悦,迅速被一种压迫在心头的惆怅而代替。父亲踩灭扔在地上的烟头,背着双手出了家门。
母亲看到我拿着通知书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声劝慰我,别愁,家里还有些麦子,烟楼子里不还烤着黄烟么,都卖了看看能有多少,余下的再让你大大(我们乡村对父亲的称呼)去借些回来就行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我是知道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上东北下江南的跑过一些买卖,但挣到手的钱都微乎其微。后来就只能靠地里的收入维持着收支。姐弟三个上学的开支,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近年为了增加点收入,又种了两亩多地的黄烟。
收烟烤烟的时候恰是一年里最热的两个月,把肥肥厚厚青黄渐变的叶子劈下来,装上地排车拉回家,然后一片一片的用麻绳捆绑在一米多长的一根根细竹竿上,再装上地排车拉到烟楼外,然后一竿一竿的挂到烟楼里木棒搭起的架子上,经过几十个钟头的熏烤之后,就等着黄烟出炉,拉到收购站去卖了。收烟的工作人员左右端详一番,随口给一个不容讨讲的价格。排着队到一个只看得见里面的桌子看不见人的窗口,捡起扔过来的一叠大大小小的钱票,就是一次烤烟的收获了。
父亲回来了,默默的喝茶抽烟。半天,父亲吐了口烟说道,不行把老屋卖了吧,我打听了,能卖上三四千块。母亲没有吱声,算是赞成了吧。此后的几天,父亲都是早出晚归,今天拿一千明天拿八百的回来,亦或空着手却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家,坐在桌旁一杯一杯喝着早已泡没了色的茶水,一根一根抽着廉价的连过滤嘴都没有的草烟。我受不了那种静的充满压抑的沉默,便回自己的屋子躺下,盯着屋顶发呆。
入学报到的日子还是来了,通知书上写的报到日期是九月八日至十日,为了凑齐八千多学费,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天。母亲把装着被褥衣裳的大编织袋都捆绑结实,父亲扛起袋子出门,我默默跟随着。
长途汽车是玻璃哗哗作响的那种,一夜一路的颠簸摇晃,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被拉到了那个陌生的海滨城市。幸好还有接站的学哥学姐们,带我们来到学校,又引着我们来到报到交费的地方。由于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了,排队交费的新生已经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我,我掏出通知书,回头却看不见父亲,我赶紧离开队列张望找寻,一位高个子女老师可能看出来我在找人,告诉我好像有个人在藤廊后面,穿过藤廊,我看到了父亲正慌忙的提起裤子系上布腰带,回身把拿沓汗水浸湿了的钱票递给我,小声而小心的说,你妈妈缝的太紧,拽了半天才拽开。我忽然想起,出门之前,母亲担心八千多块的安全,把钱缝在了父亲的内裤上!
我来不及擦掉眼角混着泪水的汗水,匆忙又来到报到窗口,把那湿漉漉沉甸甸的学费递过去,那位收钱的漂亮的老师微笑着冲我说了一句话,“怎么带这么多,这次只交第一学年的就行了。” 。。。。。。谁能帮我描述一下当时的心情!
报到完毕,随早到的同学去宿舍收拾妥当之后,父亲说,那我走了,趁还有车。室友告诉我们,学校门口坐10路公交车再转1路就到长途汽车站了。按同学的指点,我把父亲送上学校门口的10路公交车,便满心空落落的回到宿舍,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出神。
时间接近中午,我提了暖瓶下楼打水,却不期看到了父亲正坐在宿舍门外的马路牙子上抽烟,我问父亲怎么又回来了?父亲喏喏着说,下了那路车,不知道去哪里换车了,回来又没找着你宿舍的门。
只好又陪着父亲,狠着心打了出租车,送他去到长途汽车站。买了票,父亲说,这回行了,你快回学校吧,我去解解手(去厕所)。来自穷苦乡下的我们父子俩,没有分别时的嘱咐,更没有难为情又矫情的拥抱,父亲扛了那个扛了一路却在到宿舍之后才发现多余了的装着被褥的大编织袋,转身向厕所走去。
我看见他戴着圆边草帽,穿着灰白的确良褂子,深蓝色长裤,蹒跚着一步一步走着。那时父亲已年过半百,身子已略显佝偻,步伐也已不像以前那样带风,头发已经斑白,硕大的一个编织袋斜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子向左微倾,时不时向上托一下老往下滑的袋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回头看见,也怕别人看见。待我愣怔了一会儿,再抬头看时,已看不见他的背影。我像丢失了什么似的慌张了起来,我快速冲过检票口,找到那趟回程的汽车,隔着车窗看到父亲佝偻着的背影,我的眼泪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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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
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
现在突然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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