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寻画(33)无事也怕鬼叫门
“今天真是太危险了!要不是碰见小辉的话就出大事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真是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从长春大学出来,沈维忱心里一遍遍地念叨上面那两句话。为了平息紧张、愤懑、恐惧、惊奇等慌乱心绪他没有乘坐公交车,而是慢慢地往家走。
打开房门,见妻子在床上躺着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对于丈夫提前回家李灵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喜,而是平淡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妈病好了?”
沈维忱看妻子神情异样,就关切地问:“你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李灵没吭声,转身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沈维忱说:“这是怎么了?二话不说就哭?谁又惹着你了?”这时他的目光往桌子上一撇,桌子上有张城市晚报,他看到了那一行黑色的大字:坚决挖掉长春市文化界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根子一一李常喜!
怎么会是这样?李灵父亲是多好的一个领导,怎么会是反党的黑根子?刚刚平息下来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妻子,就说:“别哭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搞清楚的,你现在怀着孕,身体要紧。中午你没吃饭吧?你等着,我现在煮挂面给你吃。”
将炸好的鸡蛋酱、过水的挂面端到桌子上,沈维忱才想起来那个帆布箱。妈呀!坏了,岳父倒了,红卫兵随时可以去家里搜查,箱子放在那也不安全。箱子里到底有什么违禁物品他心里没数,不过他估计应该是有。与其让造反派搜出来增加罪证还不如果断销毁……
他匆忙吃了一碗面对李灵说:“你慢点吃,我有事出去一下。”他要去岳父家取回那只要命的箱子,打开仔细检查,将不适合保存的东西统统烧掉。
东北秋季傍晚,吹到脸上的风已然有些凉意。他往汽车站方向加快了脚步,西边天空隐去了最后一缕晚霞,远处的景物开始模糊,黑暗即将笼罩大地。
“姐夫!”不远处李辉一声招呼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李辉怕他担心特地来告诉他:箱子我没拎回家,你放心,我已经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维忱走的第二天红卫兵就来抄家,沈家人除了恐惧外还夹杂着一点儿庆兴。沈嘉兴尤其佩服大女儿维怡的果断,维忱带走的箱子里不但有画有艺术品,还有沈嘉兴夫妇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不但有国民党政府官员而且还有美国人;有早年的日记本,日记本里记载了他与各路朋友在民国时期、日伪时期的各项活动和工厂的发展史;有妻子朱亚莉姨父从台湾转道香港朋友寄过来的信件……
一这些东西早就应该销毁,谁知朱亚莉发什么神经竟不同意烧掉,不但留了下来还放进了维忱拎走的那只箱子里。亲眼见到了红卫兵抄家时的凶像,他夫妇二人这才感到害怕,后悔那些东西没有早早的处理掉。他俩急切地想把家被抄的事告诉维忱,又耽心那只箱子是否安全。
过了三天,沈嘉兴等不了了,他给亲家李常喜挂电话,想问那幅《竹石兰蕙图》维忱还回去没有?可是拨了几次都是空音。怎么回事?电话怎么挂不通了?
忐忑不安的他第二天上午给维忱单位挂了个长途,电话里儿子话很少,只是说东西安全让他放心。
在上海的北京红卫兵,今天抄沈家明天抄朱家,忙得不亦乐乎。当时公检法瘫痪,造反派所向披靡,无论是走资派还是资本家对红小将哪个敢不服?哪个敢不怕?
肖威革命革的正在兴头上,对沈维忱来去匆匆一事似乎已经淡忘了。
一个月后,他接到父亲肖峻山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父亲说:“听说你们在上海抄资本家的家?你注意一下字画,这些东西虽属四旧,但如果是真品的话还是应该保留,对于艺术珍品千万不可损坏烧毁。”
父亲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真想让老爸高兴高兴,可在抄过的几个资本家中除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没发现有价值的书画。这时,他想起了丁勇浩的话,丁勇浩言之凿凿地说沈家有幅郑板桥的真迹。他说的是真的么?说是郑板桥的真迹没准是吹牛吧?他这么想也不奇怪,因为市面上真迹确实是很难见到,不要说一个资本家就连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收藏的几十幅名画后来经鉴定竟然全都是赝品!可见真迹的稀少。当然,如果沈家那幅画是真的他将全力查找。
为此,他走访了年初参加沈维忱婚礼的“上海市古玩市场”孙一峰经理,他是鉴赏字画的行家。孙先生说:“那天我是用放大镜看的,我敢打包票,沈家的那幅《竹石兰蕙图》确实是郑板桥的手笔。”肖威听了大喜,既然是真的就好办,只要用心查找,就一定能找出来。
肖威的父亲是抗日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一九四八年进城后,与农村老婆离婚不到仨月便娶了个女学生。农村老婆也不含糊,领着孩子找上门来,几句话后将六岁的小肖威往肖峻山身边一推,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人。
为了小媳妇不受委屈父亲对肖威十分严厉,小错大惩,平时对他很少有笑脸。落在后娘手里的他很懂事,事事忍让,处处小心,从不与弟弟妹妹争嘴。从小学到高中他学习非常用功,直到考上北大他在家里的地位才稍有提高,后母有时竟这样训斥自己的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怎不向你大哥学?”
为了查找那幅郑板桥的真迹,肖威与总部再次汇报沈家的案件,他说:“沈嘉兴表面拥护党的政策,暗地里一定有不可见人的勾当。不然为什么拍电报催儿子回来?儿子回家呆了不到八个点就走了,这合乎常理吗?我认为他催儿子回来就是为了转移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第二天抄他家时,什么日记账目之类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连解放前的照片都一张没有,更别说国民党委任状之类的东西。这几天我对这个沈嘉兴做了调查,我觉得他不可能把罪证藏到上海的亲属家。”
“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他儿子带走了。”
“上次好像你说过,长春那边在火车站把他儿子给截住了,但没有搜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是这样,长春造反联络站不认识他,只能去他工作的科室拽一个人去指认。由于不知道他在哪节车厢,所以只能在检票口等。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定是他媳妇或是他亲戚接到他回长春的电报,车一到站,东西就在站台上被人接走了。”
“嗯,分析的有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带两个人去长春,我非得把这个反革命给挖出来不可。”
“好,你去吧,祝你成功!”
肖威在电话里跟长春联络站的郭彦彬(郭司令)讲上海方面对此案的重视,请他这两天务必对沈维忱和他的家人进行调查,再有,看他有什么社会关系。
当初杨士元寻画是一个人暗访,这回肖威是动用一切手段明查,明查的效率当然比暗访高。
三天后,肖威来到了长春大专院校红卫兵联络站,见到郭彦彬他拿出介绍信做自我介绍,客套几句后说:“沈维忱身上一定带有极重要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没有搜出来,我认为是有人进到站里接站,姓沈的一下火车东西就交到别人手里了。”
郭彦彬恍然大悟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难怪这小子那么从容,他早就安排好了,这资本家崽子也太狡猾了。”
肖威胸有成竹地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这回咱们一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最后让他自己说出来东西藏在哪儿了。”
郭彦彬的副手说:“肖队长,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查?”
肖威说:“沈维忱是九月十八号下的火车,这个案子的代号就叫“918”。郭司令,你安排人马上去长途电信局,祥细查一下17号整天、18号上午从上海发来接K118次的电报存根,看都发给谁了。因为咱们不知道沈维忱除了他媳妇还有谁和他关系密切。
下午,去电信局的人回来了,其中一个汇报说:“接18号K118次车的上海电报不多,总共是十三封,接卧铺车厢的八封,接硬座车厢的五封。”
因为上次问讯沈维忱时郭彦彬看了他的车票,问讯记录上写的是K118次5车87号硬座,所以需要核实的只有五家 。
五封电报的收件人、地址和电文内容都与沈维忱搭不上关系。为了保险起见,肖威还是派人挨个进行了核实。核实结果表明接的不是老太太就是带小孩的妇女。
“肖队长,那八封电报用不用查了?”
肖威想了一下说:“不用了,除了电报外还有一种可能是打长途电话。不过,长途电话只能打给上班的,或是家里有电话的。”
郭彦彬说:“据我们了解,沈维忱媳妇叫李灵,和他是一个科室的,那两天她接没接长途电话这能调查出来。另外,李灵的父亲是文化局局长,是走修正主义路线的反革命分子,九月十三号红卫兵去抄他家时顺便把他家的电话线也掐断了。
经汽车厂交换台核实,17、18号没有李灵的长途电话。
刚来长春时肖威信心满满,觉得这个案件很好查。可现在调查陷入僵局,不知从何外下手了。
初中时,肖威有一阵子迷上了苏联侦探小说,看完《一颗铜纽扣》、《西伯利亚的狼》、《雪地追踪》他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从事破案工作该有多好?他觉得在迷茫中捋出头绪,寻找答案实在是太刺激了,太有成功感了。现在沈维忱转移罪案摆在面前他才感到困难,明明知道东西是他带走了,但是就是找不到。
难不说那张郑板桥的《竹石兰蕙图》真让沈嘉兴烧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嗯,还是什么地方没搞对。
上哪儿去找线索?肖威推想:沈嘉兴既然狡猾就不一定在上海拍电报,他要是打电话让南京或苏州的朋友拍电报你怎么查?要不要查所有接站的电报?唔,也不行,他要是打电话给济南、徐州什么的亲属半路上车接走了东西人你又怎么查?茫然无绪的肖威见郭司令一干人看着他,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既然认定东西是他带走的那还查什么查?直接抓来审不就完了么?
嗯,沈维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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