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高二时代的夏日流光碎片

姚总：“我觉得现在就像回到了高一，高一就是每天这么浪过来的。”

怀逸：“姓刘的你听好，你扣一个我接一个。”

鲲哥：“衰老是社会代谢的一部分，而养老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和最末力量的矛盾。”

棋棋：“他们其实真的很容易满足。”

滇洋：“你现在还觉得过去才是最好的吗？”

为姐：“就像开启了副本一样。”

“我好像有点……乐不思蜀了。”

后高二时代的夏日流光碎片

 文/完颜澄

1.搬家

我所就读的高中有三个校区，因此每到夏天，她的学生们便浩浩荡荡地穿过了北京城的中轴线。当紫衫们于晨光熹微之时出现在宿舍楼下时，不由得几分恍惚，对着刺眼的颜色唏嘘——约莫是避无可避、一代新人换旧人。

彼时我们已经在小院待了一个星期。初搬来是在上一个周末，没有毒辣的日头，反而从一大早便开始下雨。踏进小院的第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篮球场，蒙在雨帘背后，油画般的墨绿色，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

小院有两个大教室，位于走廊的拐角，两边都是窗户，门却只有一个。午后的时候教室里只有零星的人，桌子上、过道间都摞着高高的书，摇摇欲坠，被调侃：“今后想出门只能跳房子。”走廊里的来来去去离这里都太远了，留下的除了静谧还是静谧，当真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2.黑板

夕会的时候，班委在找人回去打扫海淀校区的教室。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还有如山的作业没有写完，却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那时候我的脑海里面浮现了一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反反复复地念了一遍又一遍，宛如魔怔一般，只是品味着句子里面幽微的伤感，有一种无从下笔描述的情绪。后来我毫不犹豫地将它写在了原高二（1）班的黑板上，而后有尘埃落定的轻快感，它终于从我心口渐渐褪去了。

打扫卫生本质上只是噱头，出门快活才是本质。蜂拥了那么多人，分分钟就把教室打扫完毕，有用的东西也全部收集到一起。然后不知是谁的提议，大家决定在黑板上给学弟学妹留言，于是大笔一挥，在黑板的正中央——

“高二好好谈朋友。”

立刻有人打了箭头：“不要谈”而后在旁边写上：“不苦不累/高中无味/不拼不博/等于白活”

又有人打上箭头：“这是唯一一个老实人”

黑板仿佛是在一瞬间被填满的。五颜六色的箭头和花边和粉笔和“以笔为戎”的告诫与互怼——“欢迎同学们选纯理！”“保护发际线”“→是的这个人已经秃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啊”“→这是真正的人生赢家”“+1”最后他们开始写“可爱的学姐的微信号”和“秃头学长在线陪聊”。我在写下那首诗之后又抹上三个大字“请珍惜”，身后的男孩子念了出来，但我不知道他，还有可能会见到这满满当当一黑板絮语的学弟学妹们能否理解一点点我此刻复杂的情绪。说遗憾吗，那个时候我正因为有人在右上角写“+1s”而笑得快要背过气去，转身写上“此人已加急”，紧邻着“我们可是正经理科班”，我应当是快乐的，正如我渐渐地意识到，昔人已去，可熟悉的地方却历久弥新地闪着熠熠的光辉，在春风中长久的笑着。

其实它诠释的从来都不是悲伤吧。

3.雪糕

回教室之后，男孩子们又被安排去搬砖，打扫新落成的办公室，重做了屋内的格局。我们五个女孩子则跑出去买冰棍。老师说买点好的，不用管价格。于是我们在写着“魏公村冷饮批发”的小店里装了鼓鼓囊囊的可爱多和巧乐兹。那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凉爽得甚至有一些冷。柏油路面上积水空明，倒映了浅黄色的街灯和雪亮的车灯。不时有风从脸颊旁边划过。雨已停，可余韵尚在。深蓝的天空下面涌动着厚重的云层，再往下是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夹在其中的我们。我没由来地冒出一句：“现在真是太快乐了吧。”有女孩子点点头：“是呀，不用写作业，还能和大家一起在外面走，完全不像是在上学。”

我没办法将所谓的“好”具象出来。它好像是种种无比朦胧的感情的综合体，好像是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美好的天气，是和好朋友们走在街上，在两个校区之间跑来跑去，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冰激凌，也好像是单纯的不用写作业。

也好像都不是。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如果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4.活动（上）

一周之后我们启用了高三作息，一堂课变为四十分钟，为了和高二年级错峰，课间操安排在第一节课后。由于高二会考，这一周的课间操都取消了，意味着每天多出半个小时自由活动时间。

玩心一下子就上来了，眼操刚刚结束我便带着篮球冲下楼去，却对着已然满满当当的球场傻了眼。

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一楼的班级更占有“地利”，而且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眼操还没结束时就出来占场了。我只有低声下气地问相熟的同学能不能共用一个筐，还没投几下，贲哥突然过来：

“能借一下你的篮球吗？”

“可以啊，咋了？”

“球挂树上了。”他指的是羽毛球。

小院里的银杏树非常多，棵棵枝繁叶茂，羽毛球挂上去是常事，随便用什么够下来就好了。我继续投篮，没想到没过多久：

“能不能再借一下……”

“呃……”

“又挂树上了……”

这一次情形远比上次复杂。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在他们的指示下看到球在哪里，隐蔽地埋藏在枝杈间，并且稳稳地躺在一个小平台上，不是让树枝晃一晃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开始轮流试着去够球，通通失败，后来连旁边几个打球的同学也来围观，一时间好不热闹。叶片哗啦啦地往下落，唯独羽毛球岿然不动，后来把森爷也吸引了，问我们在干什么。

“羽毛球挂在上面了。”

“挂上面就挂上面了呗！”两眼一瞪，没人敢出声了。

森爷发话，他们只好放弃了那个球，再加上距离上课也没多长时间，大家便往教学楼走。

在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环顾这个小小的操场，此时此刻人满为患，到处是在打篮球羽毛球闲逛谈笑的男孩女孩。学生时代想要拥有快乐也太简单了，只要有一小片操场和一种体育活动，就能拥有一个很广阔的世界。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里都不是孤立的，只要愿意，都能在寻到自己一方天地的同时收获很多宝贵的联系。

5.活动（中）

谁能想到下午还有一个大课间呢。高三的作息竟然如此宽裕，比高二时活动时间还多，于是毫不犹豫地拿了拍子下楼。那是我第一次打羽毛球，看别人打之后眼馋，觉得不如亲自尝试一下，发现上手意外地快，立马来了兴致，每个课间都想打几分钟。

下午三点多钟的天气绝对算不上友好，暴晒，树荫的面积也小，而且球会和树叶打在一起，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但这根本挡不住热情，挥汗如雨也是一种快意，更何况是和三五好友一起，日光明亮，天空澄蓝。

直到……羽毛球落到了身畔的围墙上面。

熟悉的惨剧再一次发生，我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身边的小伙伴们提建议：

“要不去门卫那儿借梯子吧。”

梯子颤巍巍地搬过来了，感觉不是很结实。踩上去，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但羽毛球还是被取下来了，事实证明虽然不稳当，但坚固得很。当时我们谈笑着说，如果再挂上去，就换另一个人爬梯子，这样大家就都有机会了。

放学之后照例去海淀校区跑步，然后吃饭，绕了一圈回来，见到篮球场终于空了，终究还是手痒，兴冲冲地和同学打点，偶尔也单挑一两局。这样一天下来，锻炼的时间比过去两年加起来都要多，晚上躺到宿舍床上浑身都是酸的。

但是……快乐啊。

不出汗、不打球，怎么能叫夏天呢。蜗居固然有向内的自在，可烈日之下的快乐真的是一种太过珍贵的东西，有不用上操的天时，出门就是球场的地利，还有不论什么时候约球都不假思索答应的朋友的人和。除了喜悦之外只有感激。可能这里是附有某种结界的吧，所以才会发生这么多神奇的事情。从踏进小院的门那一刻就没有停下过。

6.饭店

自由出入校园绝对是搬来之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第四节课之后留在班里自习的同学比起之前少了很多，大都出去吃饭了。学校附近的饭店在饭点的时候被绿衫毫不留情地挤满，只要去晚一点，就甭想在二十分钟内排到。

过了马路之后直走几步有一家早餐店，只要早起一点便不用排很长的队伍，而不跑早操之后，早起实在是小菜一碟。老板娘打饭收钱都利落，就算人多也不用等太久。它没有那种很干净精致的店面，就是每个小区门口都会有的早餐店，油条放进漆黑的锅里面炸，包子屉摞得很高，远远地就看到腾起的白雾，仿佛感知到扑在面颊上的热气。我喜欢这样的店铺，这里有生活和人间烟火气。和陌生人拼桌，和同班同学偶遇和打招呼，碗里面是最熟悉的北方早点，没什么花样可也不会吃到腻。店里面由于面积小，总是很拥挤，老板端着刚出炉的蒸饺往门口走的时候总是呼唤着“同学们让一让小心烫啊”，人与人之间免不了发生肢体接触和摩擦。而我就坐在角落里一边捧着滚烫的豆浆慢慢喝，一边看排队的人换了一群又一群，开启周而复始的新的一天。

学校对面有一家田老师红烧肉。第一次去那儿吃饭的时候，我感到很震惊：这不就是食堂的拼时蔬么？后来才发现它和食堂的相似远不止这一点。价格和菜式同食堂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罢了，每隔十分钟播放一次的提醒广播bgm竟然是上课铃的remix版本。在这里吃饭，没过一段时间就听到上课铃欢快地响一次，“欢迎光临，请保管好您的财务，照顾好老人和小孩……”再加上来这里吃饭的同学实在是太多了，凑齐一桌聊天的场面都和在食堂里一模一样。干脆诞生了新的默契：不知道去哪里吃饭，那就来这儿吧。

7.夜聊

好像是男生的固定活动，在晚上围绕某个选题进行深入探讨。我是眼红已久的。那天中午的时候，钟老师就透露了一点他的话题，是关于衰老和死亡的。于是我还是没忍住：

“能围观吗。……开个免提什么的。”

他虽然不置可否，但当我敲了个“！”的时候，他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我激动地叫为姐一起来听，虽然很快就熄灯了，我们共用一副耳机一直在听。光对着屏幕肯定是没意思的，我开始做速记，为姐则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择优将意见发过去。每个人的声音都非常清晰，最初我还以为是手机的收音效果好，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把手机当成话筒传来传去的。

他们聊得越来越火热，从安乐死的可行性，到老龄化问题，再到社会年龄结构和养老的具体措施，还有亲子关系。每个人都掷地有声，陈述和论证自己的观点，也接受旁人的观点。听到深刻的段落和高度概括的句子时，我和为姐在黑暗里相视都露出赞叹的表情来，碍于满腔的认可无处表达，只能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他们说：在日本，人在完成了对于社会的价值之后就变成了社会的负担，可以通过延长退休年龄部分解决，而中国在步后尘。这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和最末力量的矛盾，法律不能规范道德，未来解决老龄化问题的办法是靠德治和福利机构，只靠子女有局限。

他们说：衰老是社会代谢的一部分，退休之后能力不一定差，如果社会忽视老年人，他们会自动跳入局限，因此要终身学习。如果与整个社会隔绝太长，就会导致一种观念的丧失，发自内心对外界抗拒。

他们说：不应该为满足老人的需求而设置职业，这是社会资源的浪费，因此子女的作用不可取代，正在壮大的老年机构也不可忽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拥有这样强的观点和思索能力。该说是相互激发，还是内心深处本就埋着深度思考的种子？我只知道，他们聚在一起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在某些瞬间有这样茫然无依据的信任，夸张之处只是具体的影响而已，可含义是没有错的。

对面，书架背后有一盏小灯一直亮着，女孩子好像在算圆锥曲线，草纸换了一张又一张。十二点半的时候，为姐先去睡了，我就带着耳机躺下听。不知道怎么谈到家族的，鲲哥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无意识地。直到六点多钟醒了以后，才看到手机上一连两条“哈喽”一个表情包还有最后的——通话时长 146:55，发信时间是凌晨1：04。瞬间有种大梦初醒的感受，方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么奇妙的事，在高二的尾巴上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8.活动（下）

周六下午的时候，我本来没想打球的。毕竟期末考试也快了，应该收收心学习了。可是看到有女孩子在打篮球，还是没忍住，去投了几个三分。然后跑去和为姐打羽毛球，旁边还有一对打得很厉害的男孩子，一打就是一个下午。后来为姐买了饮料，大家都停下来在乒乓球桌旁短暂的休息，蓝天白云之下树叶都是灿金色，风一吹便有金黄色的碎片落下来，哗啦啦地洒了一地的碎金。墙顶附着一层塑料膜，树影斜打在上面，斑驳又近乎于透明。

这就是最好的夏天啊。炎热却不是南方让人窒息的湿热，每天睁开眼都是望不到尽头的蔚蓝的天，在这样的天空之下人是可以尽情地微笑的，可以在与世隔绝的院落里眺望远方，好像活在一部青春片里。

运动绝对是会暴露一个人本质的，就好比那天我极为震惊地发现班里素来寡言的同学可以放肆地叫嚣着挑衅对面，打球的力道和风声都使人望而却步。就好比男孩子一声不吭地遇强则强，和新手打的时候也会gentle地让球，人与人之间差距鲜明。高二的最后，每天都沉浸在体育活动里面，精力充沛得要满溢出来。好像是获取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独属于流光溢彩的少年时代。

9.考试

作为学号靠后的同学，我还是被分到了海淀校区的考场考试。那天晚上我去考场里待了一会儿，没碰见其他同学，倒是帮文重收拾了考场。她们将黑板布置得非常可爱，还有一个女孩子执着地要写一句话，突出文科生的气质同时还能加油鼓劲。

写什么呢。她和同学交流着我听不懂的历史地理。然后在黑板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她们走开之后，我看到写下的是：

“我是摩尔曼斯克港，你是北大西洋暖流。因为你，我成为了不冻港。期末加油！”

空旷的教室里，我想起那天同桌问我的问题：

“你现在还是觉得过去是最好的吗？”

“当然啊，虽然现在也很好，可过去肯定是更好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不假思索地给出的回答，现在看来不是那么有底气。可能我还要用很长时间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但我可以确定而诚实地说，此时此刻，我已经把所有烦恼都忘记了。如果非要选，我不会重来一次。如果重来，要花好长时间的等待才能见到你们，而我不想再等了。

要的就是现在。

10.碎片

期末考完的第二天去小院收拾书，奇妙的是，离开小院也是在一个雨天。我拖着箱子，篮球场又变得静谧，成了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好像某种轮回，雨声淅沥地把天地都洗的很干净。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高二成为了历史，永远地，而我写下这些碎片一样的东西，闲言絮语，是它们存在过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