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纵观五年之前还没有和心爱人邂逅时的情景。不要沉湎着现今是靖康二年，或者什么建言元年。让它倒推回去，只说于今又是宣和五年吧。”
上一次接触黄仁宇先生的作品，是大学时候读的《万历十五年》。那时候《万历十五年》尚且算是一本冷门的书，还没出现在各个“一生必读”的书单上。再次见到“黄仁宇”这个名字，却是在西子湖畔的一家书店里，便是这本《汴京残梦》了。
《汴京残梦》是一本历史小说，以杭州府学子徐承茵的仕途、爱情经历为线索，描绘了北宋末年的文化、社会风貌。但它又不仅如此，相比一般的历史小说，《汴京残梦》显得极其“另类”。
凡历史小说，大多喜欢取有“爆点”的背景，写春秋不如写战国，写魏晋不如写三国，写贞观不如写开元，天下越乱，事件就越多，英雄也就越多，挥洒起来自然更加自如。《汴京残梦》的背景是宣和五年到靖康二年这段时间，自然不可谓不乱，可就小说写作来说，却不是最容易下手的题材。
为何？这段时间往前推几十年，就是宋神宗轰轰烈烈的变法，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等大人物接连出场，党争不断，就连记录历史本身的《神宗实录》都被篡改了好几次，想要在历史的基础上发挥一下想象力，再容易不过了。这段时间往后推几年就更不用说了，岳飞抗金的故事也不知道滋养了多少灵感出来。
即便是写这段历史，也有更好的选择——宋江、方腊之乱。但黄仁宇先生却偏偏避开了所有的“容易选项”，主人公徐承茵只是个杭州府赴今的学子，仕途坎坷，先后当了画官、正字、参谋这样无足轻重的职位，既非“庙堂之高”，也未有“江湖之远”。
我想，他这样写的原因只有一个：当你把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抛到一边的时候，就只剩下“真实”了。这也正是作者自信的地方——作为历史学家，他有足够的知识填充这样的结构。
所以，你只能看到一个叹息着“为君难”的宋徽宗，只能看到一个在国家倾颓之际，却依然要为一点银子、一点地位、一点爱情拼搏的主人公，只能看到一幅折腾了好几年终于画出来的《清明上河图》。
耿直的人也许会嚷嚷，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宋徽宗不应该是昏庸透顶，宠信权臣，罪大恶极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主人公怎么能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理由去参军呢？
也许，这正是历史的迷人之处吧。
任何一个学过历史的人，开始时必然是爱汉唐而厌两宋的。的确，从英雄的角度来说，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汉朝和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唐朝都是极盛的，而宋朝却常常会跟丧权辱国、冤杀岳飞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可是后来才发现，原来武帝时代黎民食不果腹也要给卫青、霍去病凑军粮，唐朝的时候为了一条漕运就要倾朝廷之力去维护，而宋朝却是国民生产总值最高的朝代，以及两宋时代唯一被杀的臣子只有岳飞，如苏轼这样再怎么惹皇帝不高兴，也只不过是被贬海南而已。
《汴京残梦》正是从一个士子的角度，来讲述北宋末年，汴京城内那点最后的繁华。也正如书名所述的那样，这点最后的富丽荣华，终究跟梦境一样，慢慢地消散了。
得益于先生的手笔，我们得以窥见这梦境当中的一二，哪怕是梦，也让人觉得迷醉呢。
既然是梦，自然就要“朦胧”。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朦胧的故事。
作为翰林学士张择端的副手，徐承茵不得不接受一个“奇怪”的任务——去给一位公主画像，只因这位柔福帝姬突发奇想，想要在《清明上河图》当中出演一位侍女。
承茵对柔福帝姬一见倾心，甚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吻了公主。此后，他忐忑不安，一面害怕会因此受到天潢贵胄的报复，一面又隐隐期待公主对他有所回应。直到他收到公主的一首小诗，方知伊人为佳人。因为身份的关系，两人总共也就见了几次面，通过几次信，但这份爱情却毫无虚假之感。
为了娶到心上人，他决心以军功发迹，无奈等他再次回到汴京之时，汴京早已被金兵洗劫，赵氏皇族皆被掳走。他只能带着一位侍从，一个汴京的残梦，走上去北方的路。
这便是个人与时代的矛盾所在吧。即便身为英雄本身，能够在舞台上的表演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小段时间而已，更不用说“英雄”下面那千千万万个鲜活的生灵了。但作者却借着徐承茵的经历，写出了一股别样的情怀出来，哪怕只是江河湖海当中的一叶扁舟，也有自己追寻的方向，不管在那路的尽头是什么，也要努力一把，哪怕一事无成，哪怕黄粱一梦。
也许这是个单薄的故事，却因为极丰富的细节而让人久久徘徊，似乎这不仅仅是主人公缅怀旧情的梦，而是读者不知不觉身临其中的美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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