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爱情仅仅存在于瞬间,和克尔凯郭尔一样,加缪也发现了这一点。尽管如此,关于永恒的幻象仍然大行其道,只有当幻象与真实的不一致性裂隙被暴露出来的时候,人们才会从荒谬感中觉醒,才会意识到是自己,是符号自我循环再生产的过程将爱情延展成了某种非爱情的、甚至反爱情的东西。欺骗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深陷于意识形态之网中的自己。唐璜、引诱者们的出现是会引起痛苦与不适,但这是必要的,出于解构、切片的目的,让那些真实的结构完全暴露在众人目光下——非此不能让大众觉醒。
视唐璜为道德背弃者未免太过荒谬,他在该领域拥有自己同情或是厌憎的规则,跟其余人没有区别。只有一种人能完全了解唐璜,这种人一直效仿唐璜的普通象征,四处引诱别人,寻花问柳。唐璜就是个普通的浪子,唯一的不同是,他是荒谬的,因而存在意识。浪子无法彻底洗心革面,其生活常态便是放浪。浪子洗心革面的情况,只会出现在小说中。但可以说一切都未改变,一切又都改变了。跟圣人对道德质量的追逐刚好相反,唐璜追逐的是道德数量。荒谬人的既定特征是,对事物的深层次意义持质疑态度。他逐一观察、存储、烧毁那些或是热忱或是惊讶的脸庞。时间紧随着他,荒谬人绝不会脱离时间。唐璜无意“搜罗”女人,他在追逐女人的数量中,耗光了自己的生命与生命的机会,搜罗便表示能依靠过去活下去。然而,他并不接受别离的悔恨,因为这属于希望的另外一种形式,借鉴别人的经验是他不擅长的。
因此就能说他自私吗?从他的方式来看,好像是这样的,不过还是应该说清楚。有的人为了活着而活着,有的人为了爱而活着。不管怎么样,唐璜是愿意说明的,只是他把要说的精简了,付诸行动。此处探讨的爱情,已被伪装以永恒的幻想。永恒的爱情都会遭遇创伤,一切爱情专家都这样说。如果丧失了热情,斗争也就没必要了。唯有在死亡这一最终矛盾中,才能终结这种爱情。或是变成维特,或是选择消逝,而自杀的方法有很多,忘我付出便是其中一种。跟其余人一样,唐璜很明白此举能打动人心,但跟极少数人一样,唐璜也明白这并非关键所在。伟大的爱情能让人彻底放弃自己的生活,他们或许会变得充实,对方却必将变得空虚,对此唐璜同样心知肚明。一个母亲,一个充满热忱的女人,拥有一颗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心,因此这颗心必定又冷又硬。可专一、忠贞、永恒的爱情却吞噬了所有事物。唐璜被另外一种爱情打动,它属于解放者,附带着世间各种面容,它明白自己终将消逝,因此如此迷人。唐璜选择了“消逝”。
清楚地观察一切,对唐璜来说才是关键所在。我们说某些人与我们建立关联的事物便是爱情,这是一种源自书籍、传说的普遍观点。我认为爱情仅仅是一种在我和另外一个人之间建立密切关联,其中混杂了欲望、温情、智慧的东西,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混杂。我无权为全部经验取相同的名字,为所有经验套上相同的套路,是没有必要的。在此,荒谬人又让自己无法统一的事物获得了进一步发展。他由此找到一种新方法,最低限度,这种方法解放了他,一如解放靠近他的那些人。能称得上高尚的爱情,必须确知自身的短暂与独一无二。唐璜的生命之花是靠一次又一次死亡与重生塑造起来的,这就是他给出的自己的生存方式,请大家来判定这能不能称为自私吧。
我想起了那些执意要惩处唐璜的人,今生就要惩处他,而非只在来生。我又想起了那些讲述唐璜晚年的故事、传说和对他的讥讽。事实上,唐璜早就做好了准备。衰老与其可能出现的情况,不会让觉醒之人感到意外。不将衰老的恐怖向自己隐瞒,便是他觉醒的原因所在。雅典有座供养老人的神庙,人们会带着孩子到神庙去。唐璜越是遭人耻笑,其形象就越是突出,他因此不接受浪漫主义者赐予自己的形象,虽然那会避免痛苦、悲惨的他受人耻笑。上帝会在他被世人同情时救赎他吗?不会。讥讽在唐璜这个模糊的世界中是合理的,他觉得自己理应受到惩处,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他的大方之处就在于,他接纳了所有游戏规则。然而,那算不上惩处,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命运未必能算是惩处。
他的罪过就是如此,我们能够明白为何追逐永恒的人要称其为对他的惩处。他领悟了一门摒弃了幻想的科学,否认了人们传播的所有事物。他的认知方法便是爱和占有,征服和耗光。
(本文选自加缪《唐璜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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