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形象

我十一岁那年，我的父亲永远尘封于土，那是七八年，那时他是生产队里的会计。

命运这把无形的刀在他四十那年被抹杀了，画上了休止符。他去了，然而他的形象永远埋在我们心中。

五点多，凌晨北风呼呼地刮着，冬天里夜晚的风冷嗖嗖的，寒气逼人，天还没亮，天眼还没有睁开，它还在睡觉。常常这个时候，家里就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那是木桶发出的声音，老爸起床了，他要挑着射桶去淋菜。

猫儿喵喵喵地叫着，似乎在控诉着老爸打扰了它的清梦。它好不容易赶跑了老鼠，才有一个安稳觉。

“猫儿，睡吧！对不起，我要去淋菜。赶着菜长大了，去集市上换钱。”

然后爸爸就挑着桶出去了。

“睡吧！”已经十岁的我被吵醒了，一个翻身又睡着了。

菜长大了，还是天没亮，依旧是呼啸的寒风，十分地凌冽，还有厚厚的寒霜，这样的天气手指头也会冻僵，寒冬腊月，凌晨，要命的气温，那刀子一般刮着脸的冷风。被窝里的我暖融融的。

喵喵喵的叫声，我又被吵醒了，手裸露在被子上面，好冷，我连忙把手缩回被子里面。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心里打了个颤抖，心有一点疼，有一点怜悯……

还是咚咚的声音，不过这回不是木桶发出的声音，而是箩筐的声音。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猫儿，睡吧，菜长大了，我要去割它们了，卖了，买条鱼全家享用，你也有份。”

猫儿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不再瞄瞄地叫了，大概“鱼”这个声音打动了它。我用舌头舔舔嘴唇，眼皮子这时候还在打架，又侧身睡着了，梦里真的是有一条大大的鱼在盘子里……香喷喷的鱼……

那一天，爸爸卖了菜，真的是一条大大的扁鱼在餐台上，吃着味美的鱼，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姐姐弟弟妹妹也是狼吞虎咽的，老爸把鱼骨头放在旁边的猫碟子里，舀了一小勺饭勾上一点鱼汁，猫儿吃得甚欢，只听小猫咪咪地叫着，这时猫的叫声不是凌晨猫叫的那个声音，而是温柔地、甜丝丝地咪了一声……小猫在慢慢地享受着它的美餐……

而我们就没有猫的斯文了，鱼吃完了，鱼味也被我们洗劫一空。

饱了，我们打着饱嗝，老爸哈哈一笑，似乎他也满足了，这一笑，老爸眼角的皱纹似乎没有那么多了，原来喜悦会扫除皱纹……老爸黝黑的脸泛着光芒，眼睛亮亮的，光在他那深邃的眼眸里透射出一种温暖。

老爸有一个性格，今天的事今天完成，不会拖到明天……

因为他太多事情忙了，那个时候，老爸每一天都忙忙碌碌的，虽然是做会计，但生产队里全盘运作要老爸去计划，那队长只负责每天叫人开工，甚至队里开会队长不会发言，因为语言组织能力不好，每一次会议都是老爸在说话。他头头是道地安排生产队里的工作。

那时，老爸在队里似乎很有权威，社员也不敢和他抬杠，他实事求是，一就一，二就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不袒护，谁也不给私心。就是我妈也不例外。

我妹妹两岁那年，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妈妈被安排在队里晒谷，一天，因为老妈晒谷迟到了，不知为什么被传到我爸耳朵里，因为这样，老爸要和妈理论，老妈心里不服，吵着吵着，两人你来我往，不知道谁先动手，就干起架来，这事上演到打架，一旁看着的弟弟，六岁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门角的一条竹子，一棍就打在爸爸的身上，这架就这样收场，这是我爸和我妈唯一的一次打架。

爸那人公私很分明。

记得那个时候，群众是按一级、二级、三级粮吃的，记公分的，老爸就这样按能力去分配吃几级粮，这样的分配谁也没有异义，我妈也是吃三级粮的。每一年队里的工作在爸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爸不但要忙队里的，还要忙家里的，那时妈妈忙不过来，我们没有爷爷奶奶，我们五个姐弟妹都够老妈操劳了，两岁的妹妹也够给她累得呛了，很多时候也是她背着干活。那时，我们要读书，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假期。

因此，家里要种菜帮补家用的时候，爸会挑起这一切。白天忘完了，晚上他常常还在灯下算队里的那盘账，有时没电来，就点上煤油灯。

老爸有很多技术活：会烧砖窑，会开打田机（我们队里那个时候已经有打田机），还会建房子…

犹记得我们队里烧砖窑的时候，老爸晚上就不在家，和队里的青壮年人一起夜晚烧砖窑，农忙的时候，他和一个叔叔夜晚开打田机打田，不过他开夜工打田时，第二天我们醒来，盆里会有不少的小鱼，还有青蛙，那是在田里捡来的。

年幼的我们心里想着最好爸爸天天晚上开夜工打田 ，我们就有鱼有青蛙吃了……

最让我们难于忘怀的是老爸会建房子，那年代建房子没工钱的，纯粹是帮人，家主弄一餐饭吃就是了。记得队里有一户人家建房子，那家人给了我们两瓶葡萄糖，算是最好的报酬了，那家人有一个儿子是在镇上的药材店上班的，所以才给了我们家葡萄糖，我还记得趁着爸妈不在家，自己偷吃葡萄糖。

队里的叔叔伯伯们，我外婆，我大姑的房子都是我爸爸带着几个学徒去建的。

现在想来我爸爸那时好像什么都会，还会一点木工。如今回娘家，村里上了年纪的，和我上下年纪的，都说我爸可惜了，走得那么早，当时爸走了时，不少村民都说队里断了一只“脚”。

可怜的爸是在他最擅长的技术活走的，帮人建房子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天，还没有年消，那是大年初九，年的气氛还在，却发生了噩耗。蒙蒙的细雨，冰冷的天气，家里一片哀嚎。

年初九，冷冷的天气，还下着点点滴滴的小雨。

老爸却上了邻居新建的房子屋顶上，这房子是老爸年底和同伴们建好的，屋顶也钉好了木板，他准备过了年以后把瓦盖上，因为要赶着开耕。

他想着得赶时间把邻居房子盖上瓦，好忙队里的事情。

然而，命运真的巧，天公不作美，工作严谨的老爸上屋顶本来是检查木板有没有遗漏没钉钉的，谁知因为点点滴滴的雨水原因，脚下打滑，他从屋顶摔倒在地上，正好头撞在一个大石上，我当时赶过去时，他正在家主新房旁边的旧屋里，老爸躺在临时搭的一块木板上，旁边围着一群人。

那一刻，个个屏住呼吸，凝神静气，似乎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见。阴暗的天气，阴沉沉的气息，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死神的味道，几十双眼睛一齐瞪着老爸，可怜的、惋惜、叹气的……

十一岁的我，站在一旁，眼睛和别人一样瞪着老爸，大气不敢喘一下，我不知道那时的我，那情那景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沉默无语地看着，不知老爸还会不会站起来……

好长的一段时间里，空气是凝固的，十分压迫、沉重，不知是谁“唉！”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在场的人脸色凝固，露出惋惜之情。很难救活的表情在每个人的脸上写着。

小小的雨还在沉闷地下着，天色似乎比我来时越发暗了，越发沉闷了，沉闷得连一个响雷都没有……死神的味道那一刻在迅速扩张……所有人都嗅到了爸死亡的气息……

乡村医生正在抢救，用听诊器探着爸爸的心脏，一会，医生无奈地收起听诊器，摇了摇头，露出救不了的神情。只见老爸脸色黑青黑青的，又带着煞白，瞳孔张大，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用尽全力想说话，但为时已晚，已经回天乏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

没多久，老爸闭上了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开队会时滔滔不绝说着话，眼神还会泛着光芒的眼睛……从那以后，再也听不到他发言时洪亮有力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他神采奕奕的样子，还有那双闪亮的很有温度的双眼……

那一天，他的生命终止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时我弟才七岁，最小的妹才三岁，一家人陷入了困境。

生活似乎给我们加上了一把无形的“枷锁”，从此我们没有“爸爸”叫了，那段时间里，家里氤氲着哀伤的气息，连空气都是悲哀的。而我们的生活也从此艰难坎坷。

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假日的时候，妈和姐出去干活了，弟弟妹妹出去玩了，我得一人在家里做饭，我排行老二，不做谁做呀！我很害怕，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即使外面小伙伴们吵杂的玩耍声传来，我也对家产生恐惧，眼里老是浮现爸爸的模样……似乎整间屋子都是我爸的影子……

就连晚上睡觉，老爸也会出现在梦里，老爸生前时，我不会做的作业，他会在我身边教我，我那时的梦里就出现这样的画面。梦里的爸慈祥而又严肃。

时间渐渐地流逝，我慢慢地长大了，恐惧消失了，只是心里多了一份哀伤……

还好，我们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来。

现在，我们几姐弟都上了年纪了，老爸那一米八的，还长得有点帅气的形象一直烙印在我们的脑海，那黝黑的相貌，那宽阔的肩膀……

曾经承但着我们一家生活的肩膀……那挺直的背脊，那用行动承担做人的形象一直在我们的成长里，影响着我们……

父亲的形象——高大又挺拔，还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