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汤

                                                一碗羊汤

        近年来岁数大了，总感觉没有力气了，没办法，十八岁之前不吃肉，也吃不到肉，本来先天不足，后天再不够，天灾人祸，也没什么可说得。

       好在一四年开始了喝羊汤，以后每隔一段时间补一补，虽然早已过了身体需要的阶段，但聊以安慰。

      说起我学会喝羊汤，让我想起几个身影，复杂难言。

      最初，是七岁的时候。那一年我从乡间的姥家来到镇子里妈妈租住的房子，去念小学。那间房子是在半山坡，破很陡，山顶则是殡仪馆，房东家在西面，房东是殡仪馆的领导。房东家有个女儿，与我同龄。妈妈那时候还没吃素，炒菜用动物油，家里当时改善的时候就是炸动物的脂肪，取其中的油，而剩下的叫做油渍拉，那小丫头懂事儿，很讨人喜，妈妈就把多余的油渍拉送她，因为我不吃肉，油大了也不行，恶心呕吐。

       想想人生充满了很多玄妙的物质。我在人的成长阶段吃素，在身体报废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之后才勉强吃口肉。妈妈早年并不吃素，但生活中的苦难让妈妈精神失常，什么也做不了。到得晚年，妈妈已经吃素二十多年了，却开始做体力活，并以之为乐……

      这一年，我小学五年级，每一天的运动量不大，吃不吃肉，倒也显不出来差别。这一年，姥家让人打上了门，一家子住院，反倒是我们不受了法律保护。妈妈如疯了一样四处奔走，寻求正义，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儿，那种状态持续了两年多。现在想来，那时候该是我这一生最初的流浪了吧。

        那一天是深秋还是初冬，我已经忘记了。早些时候，东边的房屋来了一家租户，丈夫姓何，也在殡仪馆工作，只是普通员工。我那时很内向，中下之资，言语表达很不清楚，平时与那对夫妻应该是没有沟通的吧。那一天的晚上，我是要去借火柴，还是家里电坏了去借蜡，忘记了，我去到东屋的窗前，喊了几声，反倒是原本亮着的灯熄灭了，我很愕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了一会儿，回去了。

       第二天，那妻子在早晨的时候把我叫住，问我昨晚是不是来过，我告诉她原因，她说瞎了我一跳，她说看见外面有人影，也没有声音很怪异。我呐呐不知如何言语，现在想来，是那时候喊的声音太小了的缘故，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呢，该是恐惧的缘故吧。

       白天我照常去上学，晚上回来时候，妈妈也还没有回来。那妻子就在院子里叫住我，问我吃没吃饭，我记不得对话内容，她就给了我几个包子。拿之前我问她有没有肉，我不吃肉的，她先是很惊讶，表示孩子怎么能不吃肉呢，然后带着笑容说，没有肉、素的。那笑容像是彼岸的烟火，是在我这一生中至今紧见过那一次的，我也至今无法形容那个笑脸应该是怎么样的，但那笑脸不是笑眯眯的，也不是为了开心而开心的笑，说不上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看见过那样的笑容，也没有再从她的脸上看见过那笑容，跟她家的接触并不多。

       妈妈回来后，仍是一天的傍晚，我放学回到家，在院子里，那妻子特意堵到了妈妈，跟妈妈说了此事，说那几个包子是带肉的，而且肉很多，只是剁的碎了，孩子没有吃出来。最后说孩子是吃肉的，不能不给肉……

       那女子言语很冲，甚至对那晚让她吓到的事儿批评了我，语气也并不温柔，与人相处面目表情相对严肃，总之不是好相与的人。我在殡仪馆半山坡住了近十年时间，她的家在那里居住了多说半载时光，她的面目身影我也根本毫无印象了，但那个女子，在我儿时的心里，在现在的心里，以及我最后的心里都是那么的举足轻重。这大概就是天涯若比邻了，我希望她无论身在何处何地，都能宁静喜乐。

       而后一直流浪，曾经以为很温暖的阳光，有时候也会转眼就变作风雨。每个人的心底都应该有那么一处让人栖息的港湾，可当行船飘过大洋、经过风浪之后，发现港外也并不欢迎自己，那么就漂泊吧，及至一无所有……

       在初三那年，为了应付中考中的体育测试，学生们都早早的要去奔跑，白天的体育课也是要不停的奔跑。跑了一段时间，我找到我的班主任，私底下跟他说，我感觉很累，能不能不跑，那班主任说越不跑越跑不动。那班主任是从初一开始就是我的班主任，威严深入人心，那时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男人姓佟，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班主任，是在开学后一次全校大会上。学生们顶着大太阳，搬着椅子列队坐在操场上。那人从楼里出来，步履缓慢，面目严肃，嘴角紧抿，茶色眼睛后的双眼格外凌厉，一串钥匙链在腰部来回摇晃，发出声响，让你们更加的不敢对其有所忽视。

       他教的是几何，目的明确，思路清晰，方法简明，却也并不迁就孩子。也打人，却并不欺辱像我这样的软蛋。并不和蔼，初一就在这样的距离感中很快过去。

       初二的时候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暗影，并不能看见光明。而那班主任也貌似迎接了他人生的落差，总是十天半个月看不见。班上的一帮富二代、三代却没有学会他的侠义之风，总是欺辱我，我的左手背上现在还有他们拿因摩擦而滚烫的铁尺烙下来的疤痕，这印记两厘米长，半厘米宽，就在手背的整中央。也没有褥垫坐，因为被人抢走了。我就把一些棉花塞进了书包的里，然后坐在屁股下面，但也总凉。

       初三的时候分班，那班主任就又过来了，我看见他时并不害怕。语文教师是一个老太太，也是教了我两年的，数学教师是姓李的中年妇女，眼睛特别大。物理教师是一名极其高大的中年男人，学生们叫做“大汗”。在他们的鼓励下，我重新振作，成绩就慢慢的又上来了。

       那次找那班主任说过累之后，就又咬牙坚持跑，总想着这是意志力的体现，但疲倦不可停止……

       高中大病过一次，也休学了一年。之后勉强上了大学。那时我的身体应该是恢复到了普通人的标准，只是并不强壮而已。

       到了大学，八个人的寝室。现在想来，应该去申请人少的或是单间。因为我不会与人相处，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见人就笑是肯定没错的，为此我还专门练习了一个暑假的笑容，因为我笑起来是要露出牙龈的，怕吓到谁，所以就尽量的把嘴角往两边去咧。才上大一的学生有大三的老生来带，叫做导生，热心的大二大四学生也常常给出建议，一个城镇出来的孩子也会过来打招呼，叫做学哥学姐。我逢人便叫学哥，寝室有一个与我一个地方的学生便在寝室中当人面对我说，你怎么管谁都叫哥。我呐呐不知言语，满脸通红，只知道这话不对劲，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往后再也不当他们的面叫人了。

       大学是在市里，一所普通的二本师范院校。那个学生是与我一个县城的，不过高中是不认识的。他姓高，头发稍长，蓬松卷曲，该是熨烫过的，脖子上总是带着一条黄色的项链，身材不高很瘦削，衣服鞋帽我并不认识牌子，但现在想来很是华丽，典型的二代三代做派。

       我并不知道他那么说的用意，而且是当着人面，但我并不深想，该干嘛干嘛。只是在寒假来临之前的时候，在寝室中，我们一班的这位高姓同学，与同寝四班的班长刘姓同学躺在床上发生了几句口角，大概意思就是不能处就不处了呗，谁怕谁啊。

       第二天那个四班班长就在寝室中坐着发表了观点，草，说选优秀学生，咱们班级干部大班长都不是优秀的话，那谁能是优秀啊。这话是对着一班班长说的，后者点头笑着说是。

      转过年的春天开学后，我们一个县的高姓同学的上铺床位就空了出来，我几天之后才知道他是去别的寝室了。

       再后来，基本就与这高姓同学没啥交集了，要说有的话，就是再考计算机考试的时候，我得帮助左边15学号的宋姓同学以及这位右边的17号高姓同学。现在想来，那时就干脆跟着他们一起挂着科得了，也省得麻烦——寝室中的人对我很有敌意，原本就不把我当一回事儿，待到那高姓同学悄无声息的转寝后，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出于一个地方的？就更加变本加厉的明显了，所以我很不情愿与他们相处，就更不用说去帮助他们了。反正他们也不领情。

       这宋姓同学与我一班，来自葫芦岛，笑容很假，做人也假。申请贫困的时候也报名，全额交的费用，申请贷款的时候也报名，家庭困难情况不知道如何填写，就写自家房屋三五间，土地七八亩。一听说贷款还有利息，立刻离得大老远的。该是家道殷实的，但嘴上比谁都穷，大二大三的时候开始花钱处对象，也不知道对那女生这个话他怎么圆。最好笑的时候是在考计算机的时候，他坐我左边，平时待我不好，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这时候拉不下脸去问人女生，就用很大的声音，很颤的问我，任谁都能听出那份紧张，也是不容易。他是一班的，却紧跟在那四班的班长屁股后面。

       有一天，应该是大二的时候，西厢楼的阳光洒在桌子上，地上，满室明亮，他坐在他的床上，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并没有人说话，只听他哎了一声叹息，说，身体不好，就什么也干不了啊……

       大二的春天，姥姥脑血栓病重，家里五个兄弟姊妹树倒猢狲散，大哥和五妹的丈夫把精神失常的母亲堵在屋里，威胁妈妈说姥姥就得妈妈在乡间照顾，你那儿子的费用你可以找政府要钱……那晚吵得很激烈，十点多钟妈妈给我打来电话，没说什么话，只是那面吵得很激烈……

       此后的几天我经常哭泣。晚自习的时候，我不堪痛苦，常常跑去厕所里哭。我二十岁之前的生命中，每一年就有半年是在姥家度过了，姥姥的身影在我的生命中是不可抹去的。每想及此处，精神几近崩溃。

       那一晚，我站在厕所的窗前，看着楼外漆黑的树丛甬道，远处的灯火，默默掉泪。那四班班长进来，发现了我，发现了我的状况，问了句，我大概说了情况，他没说什么。

        那四班班长姓刘，说是葫芦岛市里人，说是大爷是什么市的教育局局长。不过从他的起居言谈，确实是官二代的作风。

        那天我们如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他想喝羊汤，我说我不喝，不过你要喝的话，我陪你去。我们要了两碗羊汤，我记得是六块钱一碗。我并不会放调料，喝了一口，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油腻腥臊，让我恶心欲呕。他只是自顾自的放调料喝汤，等他喝完了，故作惊讶的说，你不喝啊，我说我喝不了，他瞅着我的碗，我说你能喝你喝吧，他摇头晃脑的笑起来，那怎么好意思，然后他端过去放调料喝了。

       那是二零零五或是二零零六的往事了，到了二零一四年的时候，我知道，喝羊汤不过就是淡了加盐而咸了添汤而已……

      实在没什么意思。

      大三开学初秋天的时候，我就找到中文系的导员，姓刘。在我想来，当初那个与我同一个县城的高姓同学能轻松换寝，那我应该会办到，不会太难，我要远离对我有恶意的人们。找到他，说了几句话，门都没有。这刘领导开大会时候说话总是欠屁股，一欠一欠的，以前感觉亲切，那时眼前只我一人，他也是这样，我却只感觉到烦躁。我害怕得要离开，可也知道这件事迫在眉睫，必须要办，我实在没有办法，用他的电话给妈妈打过去，好在他没有阻拦，也接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说了情况，说实在不行，我就得过去一趟。刘领导这才点头，也并不帮我找个单间，只想把我塞进一个七缺一的寝室，还是比我低一个年级的，也不把我介绍给那个寝室，那我就自己来，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多少年后的我就算孤独死去，也是有兄弟可以去想的……

       当然，那就是令一篇文章了，放在这里，都对不起那些兄弟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