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埋 风清扬 原创

  活埋 风清扬原创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 尼尔・波兹曼 《娱乐至死》

                1

  ”绝对不能停止思考！”在敲响经理的办公室大门之前我这么对自己说道。

    “请进！”那带着命令的口气的声音透过铁制的门板从经理办公室传来，如同震颤的音叉在接触平静的水面时所激扬起来的水花一样，显得干脆有力。

    经理办公室的门是铁制的，对我而言，与那种坚硬冰的铁没什么不同。

  我深吸一口气，随即用手拧开了门把手，然后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经理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旋转皮椅上低头玩手机，他的表情很专注，似乎并未意识到我的到来。

  “咳…”我轻咳一声以便提醒他我的到来。

  没想到经我这么一咳，他像一只突然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刻将手机丢进办公桌下的抽屉里，然后抬起头来神色不安地看了看前方。在确定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老板而是一个穿着浅蓝色工装的普通员工后，他才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他一脸怒色地说着，随即伸手拿起旁边保温杯里泡着的枸杞水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盖上盖子放在原位。

  “我敲了，大概是您刚才过于专注于工作没听到吧？”我向他解释道，然后垂下眼睛注视着他那泡在透明玻璃杯里漂浮不定的淡红色枸杞。

  他的脸色和缓下来，随即将胳膊肘支在胸前的桌面上，十指交叉，大拇指抵着下巴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

  “什么事？”他问我。

  我上前两步，将手中的辞职报告恭恭敬敬地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您过目，顺便麻烦您签个名字。”我淡淡地说道，将目光移到垂在经理胸前的黑色领带上。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要辞职？”经理说完，有些诧异地张大嘴巴。

  “不，你确实没听错，我现在就要离职，请你批准。”我

说完，将头稍稍抬高了些，将目光停留在他下巴上的那一小撮精致的胡须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职？”他开始质问我。

  “不为什么，就是想离职。”我淡淡地说道，语气像是在喝凉白开一样随意。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他冲我笑着说道。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都话，那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日复一日的循环往复，面对冰冷的机器，冰冷的产品，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这工作永无休止，而我的生命却有尽头。我该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花费在有创造力的事业上去。”我说完，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可是你都干了20年了，好好干，别辞职，我升你做线长，成为一名管理者，管理他们，就像我管理你们一样。当然报酬也是比较优厚的！”经理委婉地劝说道。

  “是的，20年，被活埋的20年，人生能有几个20年经得起消耗？这20年来我也为你们创造了不少利润，你们也是时候还我自由了！”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经理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看着我说道：“你得表现出好员工的样子来，这样才能得到领导的赏识。”

“什么样子？”

  “头脑简单，绝对服从，奋不顾身向前冲！”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有时候想的多并不见得是好事。”

“嗯，很好，只是我等不及了。”

  “确定要离职？”他再一次问我。

  “确定。”我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跟我来，有一份特别的工作需要你来做，你先看看，实在不行再离职也不迟。”经理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然后向门口走去。

                      2

  经理带着我来到了科研室门口，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推开了那扇冷冰冰的大门。

门刚被推开，一股寒气迎面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进来吧！”经理微笑着冲我招了招手。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了进去，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吓得打了个哆嗦。室内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青楚，从黑暗里隐隐约约传来机器转动时发出的微弱声响。

  从那视力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恐惧如同潜伏在海底深处的巨型乌贼，向我伸出长长的柔软触须，紧紧地包裹着我的身体，使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随着啪的一声，日光灯被开启后，黑暗转瞬即逝，整个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日光灯发出惨淡的白光，如同临终病人那张惨白的脸，照着室内的一切，我抬头望着刺目的白光，感到头脑有些眩晕，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

“别紧张，放轻松点，这里不过是公司的科研所，没什么可怕的。来，你过来。”经理说完，对我笑了笑。

我跟在经理身后，空气中弥漫着医用酒精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刺鼻的味道使人心生厌恶。

渐渐地，室内的一切陈设变得明朗起来。一个个小小的育婴箱呈环状整齐有序地排列开来。每一个育婴箱的上方都被安置着一个小小的液晶显示屏，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各种精彩的小视频，永远也听不厌的流行歌曲，还有色彩鲜艳的各种图片。

经理带这我来到一个育婴箱前，我隔着育婴箱透明的钢化玻璃观察着里面的一切。只见里面躺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是个男婴，柔嫩的皮肤，缱绻的头发，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上面的液晶显示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观看，这块小小的屏幕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不像同龄孩子一样喜欢哭闹，在那张稚嫩的脸上不时浮现出天真的微笑。从婴儿的后脑处伸出来的一根细长的如脐带一样的线连接着液晶显示器的接口。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根细线疑惑地问经理。

  “那是一条传输线，和手机数据线差不多，在线的那头，也就是婴儿的后脑区域连着一个转换器，用于记录婴儿在看到液晶显示器上的内容时，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情况。我们会根据多巴胺的分泌情况调整液晶显示器需要播放的内容。最后，转换器将画面的内容置换成信息作为记忆储存于设置在婴儿大脑中的一颗小小的芯片内，以确保婴儿的这种美好记忆不会永远消失，也就是说，这种记忆将伴随着他们的一生。”经理说完，看着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回头看着经理问道。

  “为了让他们充分享受感官刺激，他们想看什么，我们就为他们提供什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们的头脑变得简单起来，使他们不再去思考生命中那些无聊的问题，那些问题只会让他们痛苦。人类的痛苦来自于多余的思考。所以我们不会给他们欣赏莎士比亚的戏剧，也不会让他们仰望梵高画笔下的星空。因为那些全都是创作者痛苦思想的结晶，他们没有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些毫无价值的事情上。只有使他们的大脑神经元变得懒惰，他们才能充分享受到生活的乐趣。是的，我们要让他们成为一名名优秀的员工，头脑简单，绝对服从，我们要让他们适应并热爱简单的机械化工作。而培养这种优秀的员工需要从娃娃开始，也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我深信，未来全世界最优秀的员工将从这里诞生，一个伟大的奇迹即将出现于世。”经理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他们的父母同意你们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吗？”我说完，生气地看着经理。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这些婴儿出生时，我们公司指派专业人士和他们的父母签了一份合同，并支付给他们的父母一笔巨额钱财，这笔财富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而他们的父母也对这种等价交换颇为满意。”经理笑着解释道。

  “好可怕！没有思想的奴隶，从出生的那一刻他们的未来就已经被定格了，注定劳碌不休，直到死去。”我说完注视着躺在育婴箱里的婴儿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发出一声叹息。

“你有你的选择，他们也有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与自由。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这份工作。”经理说完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什么工作？”我问道。

  “这里的育婴师，我们会给你高昂的薪水，那是你的同事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富。”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已经被活埋了20年了，我不想再埋了他们！使他们沦为资本主义体制下没有思想的奴隶，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如果可以，我宁愿毁了这里！”我说完，愤怒地转身离去！

  “真的不考虑了吗？”

  “绝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