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前

作者: 路福 | 来源:发表于2021-04-04 07:08 被阅读0次

    每年清明,跪在祖辈和父母的坟前,我的思绪经常被拉得很远,很远,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飘渺感。

    我最早的记忆,是老奶奶,瘦小,佝偻着背脊,喂我吃饭的时候,总是张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口,叫着“张大嘴”,便往我嘴里塞一勺饭。

    老家是个四合院,老奶奶和二爷在南屋,爷爷奶奶在北屋,父母在西屋。东面中间是街门楼,北侧是做饭的小棚子,南侧是羊圈。

    印象中多户人家都一样,没有整栋房子用砖的。都是用泥掺些麦秸脱坯当砖垒墙,能省好多钱,但却需要花费很大力气。“脱坯打墙,活见阎王”,可见脱坯的艰难。

    做饭的地方有个小棚子还是好的,露天的也不少。那个年月,能有些吃食,随意弄弄,能填到肚子里才是英明。羊圈里有两只绵羊,二爷到季节了剪羊毛,用沙土混合起来放放,后来织成毛衣。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二爷是怎么弄的,也没穿过那样的衣服。最美妙的是到了秋天,随二爷去放羊,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个母油子,翘个长尾巴,肚子圆滚滚的,二爷就找个狗尾巴草,从颈部穿起来,回去后用油一煎,吃起来嘎嘣嘣的,满嘴流油。

    没记得我怎么挨饿,也可能我是长孙,都疼爱我。但我也懂事早,知道家里人丁不旺,是个很缠人的问题。

    我爷爷后来讲,老爷爷也是弟兄两个,二老爷爷只有一个闺女,嫁在高家寨,言下有一种浓浓的失落。我也很无奈,也理解爷爷的心情,那时是1990年,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奶奶给我讲过,我叔叔下面,还怀了一个姑姑,结果难产没有活下来。母亲有了我弟兄两个后,顶住当时计划生育的压力,坚持再给我添个弟弟,结果还是个妹妹。当时分了责任田,母亲说多个男丁就多个劳力。现在看来,即使在农村,母亲也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只是上面一辈辈都是老哥俩,总是不甘心。

    也不知是命运的使然,还是偶然的巧合,老哥俩还在延续。爷爷弟兄两个,二爷没有成家;父亲弟兄两个,叔叔没有成家;我也是弟兄两个,我是两个女儿,弟弟是两个儿子。现在大侄儿是两个儿子,二侄儿还在上大学。有次我跟弟弟说过,老二将来若能生个男孩,老哥俩的风水便能拐个弯。

    我不相信命运,但相信遗传。我的大姨小姨都是两个儿子,也许都是基因这个东西在作祟。不过想开了也没什么,儿子好,女儿也不错,人生在世,随遇而安,短短几十年,别自找腻歪。

    父亲在世的一年清明上坟,用脚尖“嗒嗒”点了两下,说这就是我和弟弟将来的地方。我没有在意,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将来能和父母与祖辈们在地下团聚,灵魂也是个依托。

    但父亲的安排要落空了。现在村里有了公墓,叔叔去世后就埋在那里。原来的墓地在别人家的地里,不允许再添新坟。

    弟弟前年就说想买一块墓地,把祖坟都迁过去,我有些犹豫。我是个唯物论者,不在乎身后的事,将来化成灰了,孩子怎么处置都可以。买墓地需要花很多钱,不值当的。

    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前天下了一夜雨,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还在哭泣,也是让人伤感。和爱人准备好纸钱,搭了邻居的车回家。

    小妹妹今天特地开车从北京回来,让我更是有了对父母浓浓的思念,也很替他们惋惜。如果父母还健在,看到现在的幸福日子,心里该有多高兴?可生活每天都是现场直播,没有什么如果。

    纸钱、纸衣、纸鞋,瞬间变成一团熊熊的大火,像是燃烧了眼前的空气,和长眠地下的父母有了沟通的隧道,往日的岁月一幕幕在脑海浮现,泪水盈满了眼眶,长跪不起。

    回去的路上,我在想,清明上坟,首先是仪式。缅怀先人是人们尊重生命的表现,是对过往历史的一种敬畏,是对先人奋斗和辛劳的敬重。通过清明上坟这个仪式,表达了人们对先人的感恩之情,也表达了血脉相连的亲情之爱。其次是传承。小时候父母带我们上坟,现在带孩子给父母上坟,将来孩子们给我们上坟,一代代传递下去,实质上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清明是节气,也是节日,国家安排了法定假期,就说明清明上坟绝不是个人的事情,是个体与历史连接的精神脐带,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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