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走进了我的生命。她教我练习书法，她说字如其人，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尽显性情和人品；她教我用文字记录生活和情感，她教我永葆一颗鲜活的心灵，对人对事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带给我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她讲解过的小学语文课本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十里长街送总理》《穷人》《凡卡》……那些课文似乎长在了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扑面而来。“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男女老少。路那样长，人那样多，向东望不见头，向西望不见尾。人们臂上都缠着黑纱，胸前都佩着白花，眼睛都望着周总理的灵车将要开来的方向。”第一次在文字里阅读这个场景是小学五年级，老师暗哑的声调把我带入了那个悲痛的场景，年幼的我从中懵懂获知沉痛的情感不一定要呼天抢地，越是那种压抑低沉的钝痛更让人记忆深刻。还有列夫·托尔斯泰的《穷人》，它告诉我物质的贫瘠掩盖不了人性的善良，在结尾处，渔夫夫妇不约而同地要收养邻居家那两个可怜的孤儿时，我看见老师含着泪光的微笑。在那个物质生活并不是特别丰富的年代，我从语文课堂里找到了快乐和满足，那些或悲或喜或激情或愤怒的各种情绪常常让一颗童心鼓胀澎湃，那就是一种“感动”吧。
2004年我大学毕业，成了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初出茅庐，全然不懂语文教学的章法和套路，凭着简单的直觉和一腔激情，我带着学生读诗读史读散文读小说。无论读什么，我都企图把“感动”传递给他们，期盼用一种情感感染他们，就像儿时的自己在语文课上流过泪，愤怒过，无奈过，欢喜过，那些情感的体验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我多么希望我的学生能从文字中找到拨动他们心弦触动他们情思的东西，也许是欢欣，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压抑，也许是豪气万丈也许是缠绵悱恻……总之好过麻木不仁无动于衷。
所以我觉得“感动”是语文教育的灵魂，让一颗心敏感鲜活起来才可能谈融入生活、热爱生活，让一个人能感受到喜怒哀乐才可能谈设身处地、悲天悯人。一个情感不丰富的人终究是个冷漠之人，一个很少被人被事感动的人，他也不会成为感动别人的人。
记得初登讲台，我为学生讲解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首现代诗并不是考试重点，一课时足矣”。集体备课时教研组长如是说。可我对这首诗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兴之所至，挡也挡不住。我带着学生了解其人其事和他其它的诗，等到只要再看再读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会内心酸涩，各种情绪冲撞而来，喷薄而出时，已花掉了四个课时。这就是没有教学经验的年轻教师和富有经验的语文教师之间的差距，这就是初出茅庐的随心所欲、血气方刚。若干年后，一位曾经的学生跟我谈到高中的语文课堂，他说永远忘不了海子带给他的感动，这种感动开启了他对文字的关注。哦，感谢我那自作主张的四课时。
还有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每读一次我都会哽咽一次：那个苦难的母亲对孩子的爱坚韧隐忍、毫不张扬，“孩子所遭受的苦难在母亲那里是加倍的”，但愿我的学生能读懂此中三昧。对这样一篇散文不需要多讲，我只要求学生静静地读，安静地在心里默念两遍，静静地写出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爱自己，怎样呵护自己，足矣。也许有的情绪需要安静地沉淀，慢慢地梳理。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多么诗情画意的表述！我更觉得它是在描述语文教学，它告诉我语文教育是“慢”的事业，容不得急功近利、揠苗助长，语文老师是引导学生感受悲欢离合品尝苦辣酸甜的人，可是身为语文老师又有那么多的无奈，以高考成绩为指挥棒的日常教学常常让我不得不控制好我的激情，理智地回归教学大纲，该说的没有时间说，不想说的非得说。
我多么希望我的学生可以永葆敏感和天真，永远拥有一颗鲜活柔软的心，对人、对事、对生活可以全情投入，对己 、对物、对世界温暖如初。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字，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多年后，当他们离开校园，我的学生还能记得当初的感动，眼角的泪痕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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