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有点上瘾。
姑娘绯红的脸颊和水光潋滟的眸子像羽毛一样,轻轻拨弄着他,痒痒的,他想一把抓住这作乱的罪魁祸首,却一不小心陷入了拉锯。
来而不往非礼也。
乱我心者,其心自乱。
他自得地笑了。
陆琦阳握着手机在发呆,她不是心智未开的稚子,孟昭然的亲昵意味着什么,她心中隐隐有所感。
然而,这样抓不住的流云一般的人,自己的猜测显得如此不切实际。
孟昭然走进屋,她被覆在影子下,小卧室此时更显逼仄,低头翻手机,字体漂浮,模糊一片,其他感官却清晰得可怕。
影子如有实质,压得她气息不畅。
“琦阳”他把声音压低,带着点缠绵悱恻的意味。
“嗯”她瓮声瓮气地应着,深思却飘远了。
“发烧了?”掰正她的脸,眼神交汇,“脸这么红”明明声音严肃,她却把戏谑听得分明。
“没有,有点热”她扇扇脸颊,重又低下头。
这样躲着可不行,孟昭然这场游戏玩得正在兴头。
“走,带你出去玩”他一把将她提起,双脚腾空。心下暗叹,真是轻。
又瘦又小,捏起来却是肉嘟嘟。
陆琦阳被架着出了门,孟昭然给她裹了件大羽绒服,包得严实,帽兜里只露出半张小脸,眼睛里被寒气熏出了水雾,愈发晶莹,头发随意拢着,鼻子冷得一抽一抽,七分颜色也变成十分,真是楚楚动人。
孟昭然心里燃着火,那种独占欲又冒了出来。
浓重的雾霾像被巨兽吞吐出的毒气,丝丝缕缕的渗透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将高处的建筑隐没。浓郁的青灰色沉沉陷进地表,宛如末日。
陆琦阳抬头望望天,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不是个恋家的人,此时却有些怀念。连绵不断的冬小麦,夏夜的风和银河。
孟昭然把她塞到副驾,刚系上安全带,车子就嗖得弹射出去,郊区的好处便是街道空旷,不易拥堵。
比起陈瑾之的稳,孟昭然更享受速度。
窗外的建筑飞速掠过,陆琦阳第一次坐在车上仔细看这片郊区的风景。低矮的旧小区旁几乎都起了高楼,常年施工的路段已经开始做绿化带,带泥的树根躺在湿润的土地上,等待新生。
新旧交替,周而复始。
城市,在一天天变化着。
停在原地的人总会对变化感到恐慌,总觉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群抛下,从此格格不入。
孟昭然此人,似乎总可以迅速适应变化。
她不禁侧过脸看他,果然,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陆琦阳有种预感,总有一天自己会被他远远抛下。
什么人生导师,一切都是枉然吧。
车子猛地一顿,她脑袋直直往前。
疑惑地看向身旁,孟昭然眼神直直望向她,要将她看穿。“你有心事。”
非常确定的语气。
他感觉到了她心情的急速变化,有种一切努力即将付诸东流的愤怒。
陆琦阳撇撇嘴,镇定自若好似每次都被她打破,这也是种天赋。“没什么,被天气影响了心情而已”
“又不说实话?”又把他推远了,还不如刚见面时的好奇和客气。“不会发生的事情,何必害怕?”努力温和下来的声线带着微微的嘶哑,孟昭然觉得她的不安跟他很有关系。
陆琦阳诧异的看他。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又是这样似是而非的话。
“我在想什么?!”她被自己咄咄逼人的语气吓到。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他的眼神缓缓抚过,一字一顿,像在起誓。
死生契阔,无违此诺。
陆琦阳被这个想法定在原地,呆愣的看着他。
孟昭然忽然压过来,唇角贴在她额头。
潮湿柔软的触感,停留良久。
“陆琦阳,相信我,嗯?”
“好”
车子终于重新启动,汇入城市中心。
寒冷与否,市区总是有足够多的人拥挤在一起。
孟昭然驾轻就熟的把车开进小区地下车库,给还在神游的陆琦阳开门。
“去哪里?”陆绮阳问。
孟昭然不答,轻推着她的肩膀往电梯走。
电梯停在了23层,孟昭然把她的指纹录入,开门。
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居室,灰黑白三色妥帖的衔接为一体,客厅空旷,仅放了低矮的沙发和茶几,地毯绒毛细腻,厚实非常。墙上高高低低挂着画框,一律是写意的水墨画。
“这是?”陆绮阳茫然。
“进去看看”孟昭然牵起她的手,抚平她握紧的拳头。
蹬掉鞋子,陆绮阳踩在地摊上,犹如踩在云端,柔软而虚幻。
孟昭然一间一间的打开房门,陆绮阳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布局有多别具一格。
虽有三室,卧室却仅有一间,低矮厚实的黑色大床,巨大的落地窗,纤细的高脚台灯。冷淡里带着诱惑,跟孟昭然这个人一样。
另外两间,一间浴室一间书房,共同点都只有一个,大。
“喜欢么”孟昭然带着邀宠的意味。
不是我想得那样吧,陆绮阳两只手抓抓头。
“我们换个地方住,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阁楼挺好的”陆绮阳往后退。
“这里床大。”
“只有一张”
“床可以给你睡。”
“你住这里,我可以继续住阁楼。”陆绮阳有种将被圈养的慌乱。
阁楼虽小,好歹她有付钱,交易期间有完全的使用权。
“我刚说过不会离开……”孟昭然的语气有些危险。
“可是……”
孟昭然伸手捏住了她不断拒绝的嘴唇。
瞪着眼睛的姑娘,像只扁嘴鸭!
孟昭然失笑,对待陆绮阳,有时候需要绝对的强势,不逼迫她就永远停在原地不动。
“一三五七住这儿,二四六住阁楼。”,目光灼灼,不容反驳。
陆绮阳勉强的点点头。
“出去吃饭,今晚住这里。”说罢拉着她往外走。
陆绮阳低头看两人紧握的手,今天拉手次数好像有点多。
被云层和雾霾掩盖的太阳此刻已全然不见,新街口挤满了人,森冷阴沉的空气里满是嘶哈出的白汽。孟昭然和她,宛若这人群里千万小情侣中的平凡一对。
捧着红玫瑰的小姑娘凑到他们面前邀请,“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步步紧逼,一直跟着他们走。
陆琦阳想起大学时去上海在外滩被一个卖花阿姨狂追几百米的往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拉起孟昭然就往前跑。
孟昭然低头,那只被他握了一路的莹润小手,反握住他,拇指紧扣在他手背,要带他在人群里突围。
五指张开,嵌进她的指缝。
严丝合缝,密不可分。
摆脱了卖花小姑娘,她弯着腰直喘气,拇指轻轻捻着她的掌心,顺着掌纹缓缓揉捏,像把玩一件十分合心意的宝物,捧在手心也远不够,他胸口鼓胀,无可排遣。
这个时段,哪家馆子都排着长队,陆琦阳索性拉着他去吃快餐。
麦当劳里嘈杂吵嚷,陆琦阳见缝插针的找了位子,坐在高脚凳,手支在吧台,使劲儿吸了一口冰可乐,缓缓吐一口气。
孟昭然没什么胃口,咬了两口汉堡就放下了。
对面的姑娘,腮帮鼓鼓,半张脸埋进汉堡,眯着眼睛满足的咂了咂嘴。
夜晚到来,街上行人更多,商场的大屏幕亮起,情侣贴面拍照,三五成群的男女笑闹一片,寒冷里尽是欢庆。
“再逛逛?”即使寒冷,一直走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好啊,我们跟大家一切倒数跨年吧!”陆绮阳期待的看着他,眼睛被大屏幕的LED灯映得晶亮。她从没跟这么多人一起跨年,不再孤身一人,似乎可以随人群狂欢一番。
孤独作伪装,热闹是渴望。
陆琦阳从没真正喜欢过孤独。
二十三年里,她的身边从未出现过能填补空虚的人。
孟昭然,是个十足傲慢的入侵者。
她毫无招架之力。
“带你去个好地方”孟昭然俨然比她这个老南京还要熟悉城市中心。
跟着他,就不用思考,陆琦阳乐得轻松。
写字楼里空无一人,孟昭然不知怎么跟管理员说的,乐呵呵笑着让他们上了顶楼。四周的霓虹灯把天台照亮,地上脏兮兮的散着零食袋,不可名状的污渍,陆琦阳甚至还看到了皱成一团的避孕套……
她尴尬的避开眼。
孟昭然只是皱了下眉,似只是对脏乱不满。
高处的风,把垃圾也吹得猎猎作响,陆琦阳把帽子往下拉,试图将自己的脑袋全部包进去。
“登高望远,你们这里的高处却着实不怎么样”孟昭然叹口气。
“城市里就是这样啊”陆琦阳往栏杆处走。
风把帽子吹掉,灌进脖子,穿过身体,她索性不去阻挡,趴在斑驳的栏杆上远眺。整座城市灯火辉煌,嘈杂的人声似乎很远,又偶有人高声尖叫。
热闹的,寂寥的,南京城。
“小时候,我从来不熬夜,不管元旦还是过年,爸妈总会催我早点睡觉,晚倒计时都是看重播”陆琦阳的声音被风吹了很远,缥缈的抓不住。
“现在我倒是经常熬夜,可惜却从不是为了过节,而是做些更无意义的事情。”
“我总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我从不相信自己可以找到一个可以百分百倾诉真心的人。”
“我虽然对他人有过好感,却从来没想过要表白。”
“我害怕被拒绝,被践踏。”
“自尊过度,就是自卑了吧……”
“不甘现状又害怕改变”
“是不是很矛盾?”
陆琦阳无甚逻辑的说着,藏在心底的话,破碎地四散,仿佛过了今夜,都会被遗忘。
“我不会让你孤独终老”孟昭然把她转过来,抱进怀里。
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她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孤独。
互相取暖,竟也成瘾。
远处传来人群的欢呼“10!9!8!……3!2!1!”
“新年快乐”怀里的小姑娘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
热热的呼吸贴在耳畔。
他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轻轻舔舐,撤离,再吻住。
陆琦阳像漂浮在海面上,沉沉浮浮,任由自己随波飘荡。
女孩手攥着自己胸口的毛衣,软软倚在他怀里,像溺水的幼兽,等待哺喂。柔软得要将他融化掉,真要命,孟昭然内心轻叹,要想戒掉,大概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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