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湖

一.

爷爷笔下的《闻风记》，记载了许多关于村子外面的世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有许多比花蜜还香甜的食物，然而这样一本有趣的书籍在我们的村子里，却是一本禁书。

《闻风记》在爷爷去世后，就被奶奶埋在了院子里的一颗桃花树下，这一埋，就是上万年。

我是在偶然间发现这本书的，那时候西凤给了我一颗透明的石头，说是许愿石，只要埋在土里，它发芽开花后，我的愿望就能实现，那天我去挖了桃树下的泥土，就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南风记》。

因为上面写着爷爷的名字，所以我便偷偷把书带回了屋子里，书本在地下藏了上万年，很多字迹都已经模糊掉了，但好在没影响我查看。

那天晚上，我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不……应该说，我是被书中所描写的，外面的世界所吸引。

那几天，我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反反复复阅读，几乎都能一字不漏的背出来。

我晚上吃过花蜜后，来到了月光湖，那是西凤在的地方，我把书籍的事情告诉了他，可是他并不惊讶，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西凤的年纪已经九万岁了，而我们村子里的人，最高的寿命也不过一万五千岁。

我想，关于外面的世界，西凤应该早就知道了，说不定也早就去过了。

“你去过吗？”我看着他。

然而他并不看我，他闭着眼睛，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当然，”他说。

西凤是村子的守护者，奶奶经常说，西凤已经不仅仅是个精灵了，可以说，他是一个半神，因为每一个守护者到十万岁后，就能褪去异身，变成真神。

西凤模样长得极为好看，还有一头极地的白色长发，确实很像一个不可触及的真神，但一想到他的下半身，就……一言难尽。

西凤是一个半人半蛇的守护者，他的上半身和我们都一模一样，唯独下半身有着十二条蛇尾，这也是他为什么常年待在水里的原因。

他说他去过外面的世界，我有点兴奋，“真的吗？外面的世界真的像闻风记里记载的那样有趣吗？”

西凤笑了笑，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他看着我，道:“可比书里写的有趣多了。”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不行。”

“就一会儿。”

“也不可以。”

我瞬间不高兴了，西凤看着我的眼睛，道:“你可知村子里的人是不能出去的？”

“我当然知道，”我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还想着去呢？”他说。

“因为我想去体验一下爷爷所经历的，”我告诉他，“爷爷都能出去，我们为什么不能？”

西凤嗤笑道:“你只知道你爷爷出去过，只看到了他写的趣事，但后面的事情，你却一无所知。”

“什么事情？”我问他。

西凤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你还小，无需知道。”

“我已经七百岁了，”我告诉他，我不想一直被当做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出去看一看，你不带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去。”

西凤却还是笑了笑，他说:“臭小子，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子，还有啊，你怎么和你爷爷一样冲动？说了不能出去，怎么倒还赌气偏要出去了？”

我不想再搭理他，带着气离开了月光湖。

二.

我回到家中的时候，奶奶一脸沉重地坐在桌子旁，她的面前，是那本南风记。

我有点慌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奶奶先开口了，“你知不知道这是禁书？”

我说:“我知道。”

“那你还看？”奶奶大声道。

奶奶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我有点不知所措，奶奶也许是看出来了我的心情，便缓和道:“算了，你还小，把书里的内容忘了吧。”

我不解，“为什么？”我问奶奶，“而且……这是爷爷写的，不是吗？”

我一提到爷爷，奶奶就失去了理智，我一直知道奶奶很忌讳我提起爷爷，但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是他写的，”奶奶说，“这祸害人的东西，就不应该写出来。”

“祸害？”我没想到奶奶把南风记当做祸害，或许是出自爷爷之手，才会被奶奶当做祸害。

“这只是一本书，”我告诉奶奶，“我喜欢这本书，因为这是爷爷写的，我喜欢爷爷描述的世界，我想出去看看。”

奶奶一听这话，怒不可遏，气道:“好，那我就把它毁了，免得你步你爷爷的后尘。”

奶奶愤怒到充血的表情我从未见过，现在的我说不害怕是假的，我看着奶奶把那本南风记撕了个粉碎，我却不敢去阻止她。

奶奶撕完书后，我气哭了，奶奶看着我，说:“不要想着外面的世界，好好在这里待着。”

我听不进奶奶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在南风记被完全毁掉后，我就转身跑了出来，我告诉奶奶，我就是一定要出去。

我离开家门后，找到了村子的出口，那是一个黑洞，据南风记所说的，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到人类世界了。

我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卖各种糕点，馒头的摊贩。

这幅景象，我在村子里从未见过，但却在爷爷的书中看到过，我们村子没有这么多精灵，也没有卖东西的摊贩，我们饿了就吃花蜜，渴了就喝露水，因此，我算是第一次见到这副热闹的场景。

我沿着街道，跟着人群走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向他拿了一个，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给他钱。

我在南风记看到过，跟别人拿东西，就要给他们钱，但……我不认得什么是钱，想着，我正要把糖葫芦还给老伯。

“我替他给钱，”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是属于我们族人特有的一种气息。

我回头望去，认得眼前的人是村子里的萧哥，不过我记得，他三年前就失踪了，没想到他是来了人类世界。

他把钱给老伯后，就拉着我到了一家小酒馆坐下，“你怎么出来了？”他问我。

“你能出来，我就不能？”我问他。

他笑了笑，说，“你奶奶让你出来？”

想到奶奶，我心里就闷得慌，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他。

萧哥也意识到我是偷偷出来的，便道:“好了，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几天吧，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我看着萧哥，感激不尽，我们一直关系不错，他把我当弟弟，我也把他当哥哥，想当年我一听他失踪了，也难过了好几天。

萧哥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中，萧哥的家中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他说那是他的妻子，他很快就要当父亲了，萧哥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幸福，我没想到，萧哥居然娶了人类做妻子，这在我们村，是史无前例的。

三.

和萧哥夫妻俩住一起的这两天，我体验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这让我在那么一刹那，也产生了要留下来的心思。

这天萧哥带着他的妻子去看郎中，西凤出现在了院子里，他告诉我说，是我奶奶拜托他来找我的。

西凤隐藏了蛇身，现在模样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我暂时不想回去，”我告诉他。

他说:“臭小子，胆子不小啊，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完全不惧怕西凤的威胁，我知道他不会，我告诉他:“我不回去。”

西凤还想再说些什么，随后警惕了起来，我知道他嗅到了萧哥的气息，因为我也嗅到了。

“等等，附近好像有同族，”他说。

西凤要是发现萧哥也在，他一定会带萧哥回去，一想到萧哥的妻子要生了，我就不忍心。

“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其他精灵，”我告诉他，“你维持人身需要灵力，鼻子肯定不准。”

但西凤明显不相信，“别小看我的修为，”他还在观望。

没有办法，“我听你的，和你回去，”我告诉他。

这下子西凤收回了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说。

他道:“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因为萧哥说过，今天街上有人抛绣球招夫婿，我觉得这种求偶的方式很新奇，就想去看一看，好在西凤也答应了我。

这天，我和西凤来到抛绣球的地方，这里已经挤满了人，西凤嫌弃的不愿意挤入人群，我就自己挤了进去。

一轮哄抢过后，萧哥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慌张道:“萧哥，你怎么过来了，西凤就在附近。”

萧哥道:“元亘，我知道那天在院子里，是你引开了西凤，谢谢你。”

“没什么，”我对萧哥说。

萧哥道:“我不是要赶你，我是有事情拜托你，元亘，你现在就和西凤离开吧，我妻子要生了，西凤要是还在这里，就一定会发现我的，你能帮我吗？拜托了。”

我看着萧哥，我能理解他，我们族人的血脉在出世后，身上的气息会比大人更加浓烈，到时候西凤就一定会知道。

“我知道了，”我说，“我马上离开。”

萧哥感激的看着我，我向他道喜了之后，就找到了西凤，西凤正在一旁乘凉。

“这么快就看完热闹了？”他说

“没意思，”我告诉他，“我们回去吧。”

四.

我和西凤在回村子的路上，西凤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奶奶不愿意提到爷爷。

原来，我爷爷当年私自离开村子，结交了一群好友，后来把人带到了村子里，招来了一场没必要的斗争，我的父母就是在那次斗争中死去的，我爷爷因此愧疚无比，闷出了心病，没几年就去世了。

西凤看着我，说:“理解一下你奶奶吧，她不容易，她爱你，因为她只有你。”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一直没听奶奶提起过。”

西凤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事，还是说说抛绣球的事情吧，怎么样？那姑娘好看吗？”

我知道西凤在转移话题，我道:“很美。”

西凤道:“你是不是也想娶妻了？”

我看了西凤一眼，道:“我还没到年纪。”

西凤嗤笑道:“我没听错吧？如果是人类的话，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娶妻了。”

“我现在可不想，”我告诉他，“倒是你，你都九万岁了，该娶妻的人是你吧？”

“我可是真神，不需要妻子，”西凤道。

我看着西凤，不想再理他。

我回到家后，奶奶也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我们都没提起此事，就好像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

这天晚上，我来月光湖找西凤聊天。

萧哥这个时候也来了，按理说，萧哥的妻子生孩子，萧哥不应该出现才对。

萧哥看到西凤后，就跪了下来，他哭着说:“西凤，帮帮我，帮帮我。”

我不解地看着西凤，西凤看了我一眼，道:“我那天就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同族的人在了。”

我把萧哥扶了起来，让他把话说清楚，我听后不禁一怔，原来萧哥的妻子生出了一个没有脸，没有手脚的怪物。

我看着西凤，道:“为什么会这样？”

西凤道:“这就是为什么不能和人类在一起的原因啊，基因不同，生出的孩子怎么会正常呢？”

“帮帮我，”萧哥又祈求道。

西凤道:“没有办法，孩子是活不成的，你别太伤心了，回来吧，别在外面待的太久。”

萧哥怒吼道:“我不信，西凤，救救我的孩子，只要孩子活着，我会回来的。”

西凤却道:“救孩子之前，还是先救我们自己吧。”

我一开始不理解西凤的意思，后来村子里开始骚乱了，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萧哥的孩子出生后，模样吓坏了他妻子那边的人，他们觉得萧哥是妖怪，想要抓了他去烧死。

这天晚上他们偷偷跟着萧哥来到了村子里，他们原本只想抓萧哥，没想到却意外发现了我们大家，于是他们派人去叫来了更多的人。

我的族人已经和人类打了起来，大伙敌不过，都跑到了西凤的身边。

人类看到西凤的模样后，就更加认定了我们都是妖怪。

西凤一条尾巴缠起了一个人，警告他们，让他们回去，那群人却不依不饶。

僵持了几个时辰后，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村子里。

他们带着炸药，放在了村子的各个角落，他们带着弓箭，射伤了我们大家。

村子里本来就只有二十几个精灵，现在都躲在西凤身后瑟瑟发抖。

西凤护着大家，身上也受了伤，人类们放好炸药后，点了火就退了出去，西凤并没有伤害他们，人类离开后，在黑洞口等待着动静。

西凤看着村民们，用自己的灵力把大家的伤口全部治愈，随后用自己身体包围住了大家，他捂着我的眼睛，说道:“元亘，从现在开始，我的责任交给你了，以后的村子，就由你来守护吧。”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村子瞬间沦为了废墟，洞口也随之消失，人类看到黑洞消失后，认为大功告成，便离开了。

我睁开眼睛，西凤就在我的面前，他已经完全褪去异身，变成了正常人的身体。

我冲过来抱住了他，哭泣道:“我还以为你会死。”

西凤也抱着我，道:“守护者可不能轻易掉眼泪。”

“我是守护者？”我问他，“那我会和你一样长出十几条尾巴吗？”

西凤嗤笑道:“不会。”

随后，他变得烟雾缭绕，缓缓上升。

村里的人看到后，都跪了下来，我看着西凤离开，心中一阵苦涩。

西凤离开后，村子慢慢恢复了原样，黑洞的消失，是西凤弄的，从那一刻开始，这个村子和人类的世界，算是彻底的隔绝了，萧哥留在了村子里，但他的孩子恢复了正常模样。

月光湖没有了西凤，我一直觉得失落，但后来我听奶奶说，西凤是成了真神，又不是死去，我应该开心才是。

我想了想，也是，我们迟早还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