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用第三人称重写）

“这个APP有什么用？”刘靖问尘。

“大有用途啊…”屏幕上即时跳出回答。

尘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刘靖严重怀疑尘是一个AI。

刘靖在一家世界一流的软件公司做码农。不记得当初尘是怎么找到他的，只记得Ta说它网罗了一千个世界上最顶尖的编码员，每人按Ta的要求写一个小程序，Ta会还给大家一个惊喜。

这不，尘在千人群中公布了这个惊喜，一个一次性手机APP。这个APP可以使你与任何一个死去的人通话十分钟。

有没有搞错，刘靖想，如果这个APP可以和未来的人通话，哪怕是一分钟，那都是价值连城啊。我会打给生活在未来一周的人，问他刚刚开采的彩票号码，然后按号去买一张。哈哈。

可现在，装完这款被尘称作大有用途的APP之后，他还没有想到一个发财的方法。

“比如？”他问尘。

“比如，你可以问问那个世纪悬案的受害人---那个选美出身的电影演员，是谁杀害了她。”

“我对八卦破案不感兴趣。”

“这个APP用不用随你。不管你用不用，它都会在24小时之后失效。祝你好运！”

随着哔的一声，屏幕变黑了。

刘靖点上一根烟，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琢磨着，打电话给乔布斯，问问他还有什么苹果的新产品？还是打电话给曹操，问问他把盗墓的财宝藏在哪里了？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他要说出个遥远的深山，难道自己还要不辞千辛万苦去探险？

刘靖现在的日子挺安稳，他挺知足的。

他深知现在的日子来之不易。

他生长在一个小城市里。父亲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因劳成疾，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之后去世了。母亲只身一人把他拉扯大。她没有什么文化，在一家制鞋厂做工，每天工作十二三个小时，赚的钱刚够养活他们母子二人。

他天生顽劣，从小到处和人打架。上初二的时候，他交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小婵。

小婵贪图享受爱慕虚荣。为了她，他去偷钱，失手被抓，被关了一个月。他出来后，发现小婵和一个叫阿彪的混在了一起。阿彪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小霸王。他手下有七八个兄弟。

刘靖上门去找阿彪理论。他仗着人多跟刘靖动起手来。混乱之中，刘靖失手杀死了阿彪。

听着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刘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他内心万念俱灭，自己成了杀人犯，小婵也不爱自己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头上和嘴角流着鲜血，肚子上插着阿彪送他的匕首，肾脏被打爆了，腰间巨痛。他勉强撑起沉重的身躯一瘸一拐地沿着楼梯慢慢地走向天台。

鲜血在他身后滴成一条小溪。

天色灰暗，日近黄昏，寒风凛冽。

他感觉不到寒冷，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但他却清楚地听到身后台阶上传来噪杂的硬底皮鞋的脚步声。

警察来了。

其实，还用得着抓我吗？刘靖想，我过不了多一会儿就会死了。

他坐在楼顶的边沿，楼顶上只有这里可以用脚比腿低的姿势坐下来。

他看着下面地面上开始聚集的人群，人们都仰头向上看，大声议论着什么。

“同学，别跳楼！”他身后有人喊。

他歪头看了看，五六个警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围成半圆型。

“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他喘着粗气说。他并没有想跳楼，只想在这里坐下歇会儿。这里空气好，风景好，还可以看见妈妈上班的工厂。

刘靖觉得自己对不起妈妈。她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却让她操碎了心。妈妈拼命工作都是为了他。是自己不好，为了追求虚荣，总是让妈妈给自己买名牌衣服。妈妈省吃俭用，有好吃的，总是让他吃够了，她才尝一点。他每次打架回到家后，她总是一边数叨一边含着泪为他包扎伤口。

地面上的人群躁动起来，一个人影疯了似的拨开众人，挤到前面。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头发凌乱消瘦焦虑的脸。这脸让人那么熟悉。

是妈妈。

“靖儿，快下来，跟妈回家…”

“妈，”他勉强笑了笑。“我又闯祸了。”

“靖儿，咱回家再说，…你先下来。”

“妈…”这时，一阵剧痛从肚子里传来，刘靖浑身抽紧，不禁随风摇摆了一下。

“不要，不要阿！”是妈妈声嘶力竭地尖声叫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他好，除了妈妈之外。小婵只是贪图他给她的快感和礼物。他的哥们弟兄只是要他为他们撑腰出头。只有妈妈对他不离不弃，不求回报。小时候，夏天的夜晚热得睡不着觉，妈妈就在床边轻轻地为他摇扇子。冬天，他躺下后，她每天都会帮他掖好脖子后边的被角，直到前不久，刘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些婆婆妈妈了。

可今天，今天好冷！他多希望妈妈再为他掖一掖脖子后的被角。

一阵晕眩，他觉得身子飘了起来，好轻快，好舒服…

隐约之中，他好像听到妈妈大声喊道：“我答应，我答应…”

刘靖后来听人说，他掉下去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强劲的邪风，像是龙卷风，愣是把他从直线下落的轨道上吹歪了十几米。本来他正常的落点应该是一片水泥地。他从六楼楼顶掉下来，应该是必死无疑，可那阵邪风把他吹到一排松墙上。他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因过失杀人被判刑三年。

入狱后的第一次探监，妈妈带来他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她明显地消瘦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来，面有病容。

“靖儿，以前都是妈不好，妈没有好好教育你。”妈妈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说。

他早就不习惯被妈妈拉着手了。要是入狱前，他肯定立即就会把手抽出来，但那天，他没有。我就那么坐着，任由她的双手握着自己的手。妈妈的手有点凉，枯干粗糙。

他想起了那个寒风凛冽的黄昏，为什么是“我答应”而不是什么别的？

他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靖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懂事了…”他以为接下来会是长篇说教，可妈妈却满含深情地说：“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出狱后，你要好好生活。孩子，…妈爱你！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这辈子，你能平安地、幸福快乐地生活。孩子…，你是妈心头的肉，妈永远爱你！”

他当时没有多想，以为妈妈操劳过度，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或者是她不愿意到监狱这种让人丢脸的地方来。

不知为什么，进了监狱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他慢慢沉静下来，变得不那么戾气暴躁了，过去的虚荣跋扈的毛病也没有了，他彻底地脱胎换骨了。

他开始迷上了计算机，疯一样地迷上计算机编程。

大概过了两个月，三姨妈来看他，给他带来噩耗，妈妈病故了！她得了一种怪病，病情发展很快，只有一个多月，她就走了。

这不谛是一个晴天霹雳。惊得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妈妈来探监时竟有预感。

善良慈祥的妈妈，天堂路上，一路走好！

他踉踉跄跄走出会客室，天气炎热，他却后心透凉。

他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无亲人！

两行冰冷的泪水奔涌而出。

他麻醉自己，整日把自己埋在编程中，三年的狱中日子一晃也就过去了。

出狱后，记着妈妈的话，他没有沉沦，他要幸福快乐地生活。这不就是妈妈希望的吗？

他把自己掩埋在无穷无尽的条码中，经过多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开发出一款广受欢迎的应用软件。软件被现在这个公司收购，他也随着一起进入了这家公司。

因缘而遇，他结识了尘。

“母亲节快乐！”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欢快的图案，鲜花盛开。

噢，今天是母亲节，刘靖想，我多久没有庆祝母亲节了！我怎么尽想着用这个神奇的手机APP赚钱了，我现在并不缺钱呀！

他要给妈妈打电话，他想知道身在天堂的妈妈，过得好不好。

按照尘提供的方法，他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

听着电话接通的铃声，他的心砰砰直跳。妈妈还是当年的样子吗？不会变老吧，声音会不会有变化？

“喂，你找谁？”一个苍老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声音浑浊，背景空旷。

“我找康曦霞。我是她儿子。”他急切地说，心跳到嗓子眼儿。

“你等着。”

“请你…”他想说请你快一点，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不等他说完，空等时的音乐已经响起。

音乐厚重雄浑，有一种悲壮的气氛。

天堂的音乐难道不应该是轻松欢快的吗？怎么会是这种想不到的压抑呢？

“靖儿吗？真的是你吗？”是妈妈的声音，一点都没变。

“妈妈，是我，我是靖儿。妈妈你好吗？”他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我好…”嗡…嗡…“我很好。你好吗，靖儿？”咚咚，咚咚。

“我很好，妈妈，我想你！”他的眼眶有些潮湿。

“孩子，妈也想你！你都二十六了吧？”叱叱，咝咝。

“是，妈妈。”天堂的线路质量好像不太好。天堂没有WiFi吗，没有5G吗？

“靖儿，你成家了吗？”嘶嘶，咔咔。

“还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了吗？”哗哗，背景中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非常嘈杂。

“有了。”他撒了个谎。

“她长啥样？”呼呼，呜呜。好像飓风吹过。

“妈，天堂啥样？”他岔开话题。

“天堂很美…。”嗷…嗷…，像是狼叫。

“妈，你见到上帝了吗？”

“见到了…。”唿，哗，似有潮水汹涌。

“上帝是啥样子阿？”

“上帝…很慈祥。”轰隆，轰隆，轰隆。

“妈，见到我爸了吗？”

“没…没有，天堂…太大了。”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妈，我以后一定上去找你。”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呼呼，噗噗，像是有火在烧。“靖儿…，我爱你！”

“妈妈，我也爱你！”他朝着手机大喊，这时，他已泪流满面。

“时间到了。”接电话的那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唐曦霞，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严…，严先生，”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慢慢消失。“你答…应…过我，不要…碰…我儿子。”

“严先生，”他用另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您…”

“什么严先生！我是阎王爷！”

“啊！”他惊呆了。

“小子，难道你不知道？你妈当年为了救你，答应自己下地狱！要不然，你早摔死了，下来的就是你！”

天哪！这句话声音不高，可犹如五雷轰顶，振得刘靖头皮发麻，眼冒金星！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凛冽的黄昏，远远地飘来妈妈的喊声，“我答应…，我答应。“他现在才完全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意。

妈，妈妈！是我害了你呀！他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妈！生我养我的母亲，他哽咽地大喊，你为我作了多大的牺牲啊！我这辈子怎样才能报答你啊！

“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在那已无声音的手机中，好像传来了妈妈遥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