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有妖怪！”
“妖怪来啦！快跑——！”
李逍遥终究是放心不下，把婶婶安置好，便跟着三个女孩飞快向江边跑去。
江畔的房屋已被毁坏大半，远方的潮水汹涌澎湃，眼看就要淹没过来，村里的人抱头鼠窜，仓皇狼狈，唯恐避之不及。
“小李，你怎么还不跑？香兰她们都在那头！”一个有力的臂膀拉住他，李逍遥认得，这是撑船的张四哥。
“张四哥，你快去客栈照顾我婶婶，我……我走不开！”李逍遥几下挣脱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哎……”张四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往客栈的方向跑去。
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天昏地暗之间，仿佛一切都要被湮灭、摧毁。
他们攀上一处高地，阿奴突然惊叫起来：“啊！蛇……好大的蛇……”
李逍遥循声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蛇，那的确是蛇，但就算他在梦中，也没见过这样可怖的蛇。
它的身体恍如一株硕大的巨藤，虽然蛇腹以下的身子都在水中，但露出的部分已是十分庞大：黑压压的一片，八个脑袋迎风乱舞，一呼一吸间都能带来浓烈腥臭的风，口中利齿便有半人长，腥红的信子像一条条妖冶小蛇，橙黄的双眼散发出逼人的戾气，藓绿色的身体在水里翻腾，卷起周遭滔天巨浪。
李逍遥有种错觉，这蛇妖只要一张嘴，就能把他们所有人一口吞了，渣都不剩。
“哼！不过就是大一点的蛇妖，你以为我会怕你？”月如收回长鞭，“唰”地一声拔出宝剑。
赵灵儿站在一旁，定定地注视着它。
水魔兽，洪荒时代被女娲封印的太古五行魔兽之一，能呼唤洪水，且遇水则生，无论如何都很难将其消灭，人间唯有女娲族后裔可以将其封印。
六年前，阿娘不是已经将它封印？为什么此刻又会复生？
“哈哈哈~”一阵得意的笑声响彻天地，水魔兽中央的巨蟒，隐隐化成男子身形，他白发飘扬，红瞳如滚滚烈焰：“公主殿下，好久不见啊~”
“拜月教主，原来是你。”赵灵儿面色沉静如水。
“说起来，这还真是多亏了你的孙女……”拜月教主俯瞰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这些年来，我用活人血祭心爱的水魔兽，本该四年之后它才能复生……没想到，你宝贝孙女的时空之隙，居然能让它提前复活……现在，你的灵力尚未觉醒，拿什么阻止我？不如——乖乖地贡献你的女娲血吧！”
“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让你得逞！”
“同归于尽？哈哈哈哈……”拜月教主放声狂笑：“凭你现在？拿什么跟我同归于尽……”
“灵儿……”李逍遥惊恐地看着她。赵灵儿的身上泛起幽蓝色的光，那光芒他之前见过，温暖柔和，像是来自大地母亲的抚摸，能一招制服变身的南宫煌……他卯足了全身力气，大声呼唤：“灵儿——！”
赵灵儿恍若未闻。她的身体缓缓上升，柔软的青丝随风轻舞，光华越来越盛，沿着她的衣衫流动，半透明的红色披风自她身后舒展开来；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盘蛇的法杖，与她宛如一体。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拜月教主轻哂，眼神中充满疯狂的色彩，洪水暴涨数丈，顷刻间，无数的房屋、四处流窜的人群被瞬间淹没。
赵灵儿毫无惧色，似乎化为一束光，迎向了数倍于自己的水魔兽……
“灵儿——！”
“逍遥哥哥，炒饭要每五粒米包一个蛋花，撒盐更要均匀，这样口感才能达到最好……”
“逍遥哥哥，月如姐姐和阿奴好厉害啊，灵儿担心……不如她们能干……”
“逍遥哥哥，等我们和姥姥团聚，我做汉川荷月给你们吃……”
汉川荷月，层层散开如荷花绽放，象征团圆如意……
可惜啊，还是没能做给逍遥哥哥吃……赵灵儿闭上双眼，拥抱自己的宿命。
“九幽龙炎灭——”
数道紫色的光芒破降，一阵山崩地陷撕云裂海之音，水魔兽似乎闪避不及，发出一声暴怒的狂吼；为首的拜月教主反应过来，想要再次行动，那条条紫光却似有意识一般，化为有形的锁链，牢牢禁锢住它。
“这是……”殷红色的身影利落地一闪，一个温柔却有力的手臂揽住灵儿的腰，瞬间将她带到李逍遥他们所在的空地。
“灵儿，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李逍遥忙上去拉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再次离开。
“灵儿妹子……”月如抚上她的肩。
“灵儿姐姐……”阿奴拉了拉她的披风。
赵灵儿却不应，刚才她已做好必死的准备，此刻站在平地上，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你是……”
眼前的女子皮肤洁白，身材妩媚纤细，相貌异常艳丽，却看不出年纪，只是看她头戴的珍珠冠、身上的五彩苗裙和缀着华丽银饰判断，她应该来自苗疆。
紫色的身影灵活地一跃，龙幽也站在面前。
“海棠夫人，真是多谢你了！”龙幽对她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哼~你和小蛮这次，真是胡闹。”被唤作“海棠夫人”的女子摇摇头，“在那边你们怎么折腾，我都不管，怎么——还搞出这么大的事儿？要是被他知道了，那怎么办？”
“所以小蛮这次特意，支开了他嘛……”龙幽歉然道：“我们这次闯下大祸，不知道找谁，只能找您了。海棠夫人，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一贫师父……”
“哎……”海棠夫人长叹一声，无奈地闭上双眼。
“龙幽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月如忍不住问。
“灵冥幻虚阵的裂缝，被拜月教主发现了，他借助时空之隙，让水魔兽提前复活，加上之前黑苗族已经找到这里，他自然很快就知道了。”龙幽简单地解释道。
“你……”阿奴忽然走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海棠夫人，“你……阿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的腰上，别着一把翠玉色的竹笛，这笛子，和阿娘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阿奴，她跟你长得有点像，是你娘吗？”月如看了看阿奴，又看了看海棠夫人，好奇地问。
“不是……”阿奴摇摇头。
海棠夫人望着阿奴乌黑清亮的眼睛，此时的她，只有十岁，懵懂不知情滋味……就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吧。
她灵动的双眼，依次看过赵灵儿、林月如，最后，停留在李逍遥脸上。
“呃……你……认识我？”李逍遥发现对方看着自己，呆呆地问。
海棠笑了笑，摇摇头并不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忽然一声凄厉的长嚎，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众人反射性的望去，只见拜月教主身上的紫光渐渐淡去，它愤懑更盛，仰天长笑，身形一摇，又巨大了许多，“哈哈哈~以为这个，就能困住我？去死吧！”
灵儿正要挣脱李逍遥上前，被海棠夫人一把挡住。
“海棠夫人……”龙幽想到什么，望着海棠决绝的侧脸，忧色渐深，“你不要……”
海棠冷哼一声，运气轻功一跃，对着水魔兽道：“孽畜，四十年后还打不过你，我可真是白白活了这么多年！反正我也够了，我们，一起玩玩吧……乾——坤——念——界——”边说，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紫红色的水晶，水晶散发出奇异的光彩，逐渐扩展成巨型的光轮，飞速旋转，几乎要覆盖天地，直直向拜月教主飞去。
“嗯？”拜月教主猛然眯眼，望见这光辉，露出少有的警惕之色。
“海棠夫人，你、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千凝魔艮？”龙幽望着她空中的身影，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哈哈哈~这小子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一个个地都愿意为他……啊！”
他话没说完，便怒吼一声，夹杂着惊惧和愤怒，身形却渐渐变得透明；海棠夫人催动全身灵力，她的身体，随着拜月教主的变化而忽明忽暗，口中不忘冷哼道：“老娘愿意，关你屁事！”
千凝魔艮，独产于魔界的奇石，蕴涵有空间仙术，施放后形成一个传送通道，可以来往六界。龙幽知道，海棠夫人聪明慧黠，早年与女娲族渊源颇深，多年潜修法术，这次她是要利用法阵和千凝魔艮的力量，将水魔兽永远封印在时空之隙。
只是她自己，也会随着水魔兽一起消失……
“海棠夫人！不要啊！”龙幽悲痛大喊，却无能为力。
雨势渐收，涌动的洪水也似有缓缓下沉之势，拜月教主的嘶吼声越来越小，渐渐化为一个虚幻的影子；海棠夫人也是几乎透明，她俯视着茫茫大地，露出欣慰地一笑。
消失前，她似乎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阿奴——！”焦急的声音凌空而降，一个身着道袍的矫健身躯御剑飞过，想要抓住她，却最终扑了个空。
“师父！”粉嫩的身影一闪，落在龙幽身边已是满脸泪痕，小蛮胡乱地敲打着龙幽，“呜呜呜~臭龙幽，你怎么能让师父……让师父……”
龙幽不答，望着眼前的情景默然无语。
“阿奴……”一贫停留在她消失的地方，垂首无言。
“他是不是，在叫阿奴的名字？”阿奴愣愣地站在原地，无辜地看着天上的人，这个老伯伯她认得啊！之前跟她要酒，还送她一朵花来着，他……究竟是谁呢？
“阿奴……”李逍遥望着他，喃喃重复道。
“她会不会，会不会就是……”灵儿似有所悟，望着在龙幽怀里哭闹的小蛮，眼中的悲戚更深……逍遥哥哥，原来阿奴，也是这样地爱着你……
即使知道结局，也要不顾一切。
“外公……是我不好……”小蛮哽咽着，又是悔恨，又是羞愧。
一贫睁开眼，此刻他的脚下，是洪水肆虐后的人间，一片汪洋菏泽；眼前，是红日将要突破云层，火热的红霞映照大地。
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红颜刹那芳华谢，徒留青杖泣飞雪。
一贫心口狠狠地一痛，只觉得天地之间，孤苦无依，再无知己。
“外公……”小蛮试探的再次唤了一声。
四十年了，想不到，他又要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往事如潮水袭上心头，当初年少的相识、这么多年的相守，如今却只剩他茕茕一人。
“……我第一次回魂仙梦的时候，让她在女娲神殿跪了一个月……”一贫出神地望着远方，眼底空洞，陷入了回忆，悠悠道：“后来……灵儿走了，我让她走，她不听，说要等我……”
“外公……”小蛮刚擦掉的泪水，又浸满双眼。
“再后来……月如走了，她还是等我……如儿也走了，她还是等我……她怎么那么傻，一直都要等我呢？何苦……非要我不可呢？”
遇到她时，她还只有十四岁，一派天真烂漫，但他已经纠缠于两段感情之间，背负着两个女孩的一生，再无更多位置留给她。
他并非不曾对她动心。犹记初见时，神木林深处，凤凰巢之中，她从天而降，惊鸿一瞥，那股率真的灵气和质朴的野性浑然天成，如同生长在苗疆中的神秘之花，恣意散发着生命力。
那一方天地，因她而奇妙，而有了无尽的意义。
但他，已经亏欠太多的人；无论如何，今生，再也不能亏欠她。
她却还是要等他。
笛声悠悠，她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对他好，为他抚养遗孤，收下小蛮为徒。这辈子，她因为遇见他，而伤心欲绝，蹉跎一生，他又……岂会不知？
他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五十有八，却仍是当初的那个玩弹珠、耍木剑的小孩。一直以来，并不是她一直缠着他，不肯放手的何尝不是他自己？任由她一腔情意满溢，任由她天涯海角相思，他独占这份厚重深情，像自私的孩童不让人碰心爱的玩具。
他知道她的性子，她不会远离，用逝者的借口吝啬多给一份真心，他不给，她也不会走。
不管是蜀山掌门，旷世大侠，还是白苗教主、一代圣姑……这些虚名，通通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人的一辈子，没有谁能始终陪谁走下去，终须有面对无尽空虚失落的一刻。
但为什么，她会食言，会提前离开他呢？
灵儿走了，月如走了，忆如也走了，如果她再离开他，那他……可就是真的一贫如洗了。天地之大，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阿奴……”一贫感觉胸腔血气翻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长啸一声，悲痛欲绝：“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为什么？！你不是说……要等我一辈子吗？啊——”
他蓄起法力，一个圆形的结界自头顶缓缓而下，银光万里，笼罩全身。
“外公？你要干什么？”小蛮猜到他的想法，惊呼道：“不可以！你这样会回不去的！”
“一贫师伯，蜀山……需要你啊！”龙幽喊道。
一贫低头，一一扫过龙幽、小蛮、李逍遥、赵灵儿、林月如，最后停留在阿奴稚嫩的面庞上，声音很轻很轻；但她还是听到了，点点头。
他说：“喜欢的东西，一直等，总是能等到的……”
一贫微微一笑。他仰起头，感觉到自己身子变轻，闭上双眼道：“小蛮，你已经有了可以照顾你的人，蜀山……天下苍生……就交给你们了。”
“外公……”
泪眼迷蒙间，小蛮望见一贫坚定的身影，渐渐化为细碎的银光，消失结界的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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